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蕴大势而生 ―― 巫庭光的建筑人生
泰国 吴小菡
  
在泰国这块土地上繁衍生息的华人，往往有一种蕴势而生的时机和气魄，他们创造的人间奇迹超出常人的想象。年过七旬的华人建筑商巫庭光，便是他们当中的一份子。
客家后裔的华商巫庭光，在泰国建筑行业摸爬滚打了四十多年，他一手创建的泰国新华建筑有限公司，四十年来为大曼谷的建设立下汗马功劳。每当站在高高的建筑楼盘顶层，眺望错落有致的曼谷现代建筑群，他总是无声地露出自豪的微笑。那天在记者面前居高临下，扬手一挥，远望蓝色苍穹下的曼谷城，他笑道：「这个大曼谷，这些高楼大厦，有我一生的心血啊……」
这个把一生命运与泰国联系在一起的华人建筑商，有着传奇的童年，他的一生、他的命运，可以用「传奇」二字来形容。
苦难童年
庭光校友三代同堂合影
巫庭光的父母当年是在曼谷唐人街相识相爱的，在生下第一个女儿红光后，家里生计艰难，母亲生下第二个孩子因为生活条件极困难而夭折，不久第三个孩子又来了，那就是庭光。面对一贫如洗的日子，父亲无奈决定把怀孕的母亲送回家乡广东客家地区丰顺县的一个穷山村，1939年底，巫庭光就出生在丰顺县这个穷山村里。
没带回一分钱，却送回三张口，身为家中四弟的庭光父亲，被五弟夫妇冷言冷语，庭光母子三人的日子难过，是可想而知的。庭光一直记得母亲讲述的，那时候是冬天，屋外北方呼叫，他们刚从泰国回来没有御寒衣服，母亲快临产了，还睡在冰冷的硬板床上，是爷爷送来他自己用的棉褥子，母亲从外面抓回一大把稻草，铺在床上，含泪生下了庭光。这个出生的故事，让庭光今生今世感恩母亲，孝敬母亲，直到九十一岁的母亲养老送终。
在爷爷家里呆不下去了，母亲求救于在泰国的父母，父亲为了这个最疼爱的女儿，放弃泰国的生意，回到潮州重开祖屋，迎接女儿和两个外孙。在外祖父的疼惜下，庭光渡过了少不更事的童年。1946年，思夫心切的母亲再也不能等待无休止的战争结束了，倔强的她不顾父母的反对，决定带着庭光和自己亲妹回泰寻夫。没想到路途遥远，艰辛万分，当时正值解放战争，国内局势混乱，他们历尽战乱、土匪、惊恐、饥饿，也遇见好人、帮助、送吃、送路，庭光一双8岁的小脚，跟随身材瘦小的母亲走过广东、湖南、广西等省，穿过越南和老挝等国，六个月时间，最终胜利走回到泰国。8岁的眼睛，他看尽人间冷暖，真善丑恶，饱尝人间艰苦，他一下子懂事许多。他记得，在离开祖国进入越南境内时，母亲已身无分文，备用粮也即将吃尽，母亲把所有的粮食―――小袋米和一包菜脯（萝卜干)，煮成一锅「菜脯饭」，然后宣布：「这是我们最后一餐，吃完这顿饭后就要开始当乞丐了。」幼小的庭光记得那餐「菜脯饭」太好吃了，那种美妙的香味，那种兴奋的心情，至今记忆犹新。
巫庭光常说：「我一生到过许多国家，吃过许许多多的山珍海味，但若有人问我最好吃的东西是什么，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是『菜脯饭』。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然后母亲带他和姨母一路乞讨，经过越南，徒步穿过越南泰国边境的原始大森林，长途跋涉来到泰国。在长达六个月的乞丐生涯里，8岁的庭光备尝人世艰辛，这段苦难经历后来养成了他心平气和、随遇而安的性格。巫庭光回忆说：「正是这六个月的乞丐生涯，奠定了我做人的基础，造就了我一颗善良宽容的心。」
历尽千辛万苦来到曼谷找父亲，父亲已另立家庭，坚韧寻爱的母亲快疯掉了，庭光成为母亲活下去的精神支柱。小小的庭光就体会到女人爱的真摰和不容易，所以他今生只娶了一位太太，把爱情和婚姻进行到底。
当时父亲的变心变脸不仅让母亲接受不了，也让庭光面对没见过面的父亲，怯生生中生出憎恨：「你为什么不要妈妈和我了？我们没有做错什么，我们是爱你的！」千里寻夫、寻父，给庭光和母亲带来的是无奈和无望，迫于生活的压力，母亲改嫁当地一位在乡下种烟的潮州人，庭光跟随母亲改姓当了「油瓶子」，成为邻居小孩捉弄和羞辱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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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格开朗风趣的庭光校友返朴归真，
他身上充满童趣却丝毫不见苦难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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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不幸经历磨练了巫庭光坚忍不拔的毅力，他说：「以后永远不会再遇到超过童年所经历的困难了，因为乞讨过，所以从不会计较饭菜的好坏，不会计较环境的恶劣，只会想方设法改变环境，改变命运，对将来充满信心。」他还说：「人受气，要忍气，要鼓气，要争气，然后才能出气。」这是巫庭光一生的座右铭。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也。」巫庭光正是被命运不断磨练的男人，正是蕴大势而生的泰华实业家！
回国求学
迫于亲戚的压力，父亲将庭光接回家，送他到平民小学上学。然而复杂家庭的多余成员，庭光得不到家庭温暖。
1953年，15岁的庭光赶上侨生回祖国求学的高潮，他决定回国。在中国十年半的学习生涯，从集美华侨补习学校的预备班读起，国光中学的六年，加上后来福建农学院四年的大学生活，他接受了系统的中国教育。他说：「十年多国内的生活恍如昨日。」那岁月正值国内政治动荡时期：土地改革、三反五反、农村互助组、合作社，大鸣大放、反右斗争，大跃进、大炼钢铁运动，上山下乡，文化大革命等。他经历了新中国的激动、亢奋、向上，经历了艰苦奋斗、节衣缩食的苦日子，也经历了后来的种种政治运动和作为侨生的磨难。
政治运动带给巫庭光无尽的思考，当时他是侨生有海外关系，在极左路线下得不到信任，1961年，巫庭光把准备书写的「入党申请书」改为了「出国申请书」。经过整整三年像右派份子的精神虐待后1964年，他终于离开祖国再次回到泰国。
回泰国开始的一段时间里，父亲无论找客户、收账、买材料等，都带着庭光一起去，顺便把他介绍给客户认识。父亲希望他能成为得力的左右手，工作独当一面，帮父把华光公司发展更好。由于家庭关系复杂，巫庭光极其谨慎，对一切与「钱」和「权」有关的敏感问题从不过问。而父亲不理解，认为他这个大学生难成大事，只会做「死工作」。
初露锋芒
 
左图：正在施工中的新华公司建筑地盘 右图：庭光校友常亲临工地视察
巫庭光从工人做苦力开始，将他在中国所学的工科知识充分运用，对于数理化、制图、理论力学、材料力学等知识举一反三，运用到现实工作中，几件事情改变了父亲对他的看法。
当时有一项泰国码头仓库的大工程竞标，工程包括一个大冷冻仓库和五个相互联接的仓库。工程工期紧，难度最大的是这项工程需要一千多根支撑顶棚的钢梁，每根钢梁由两根8米长、直径1寸的主铁管，距离20公分平行摆放，用65根直径6公分的铁管，倾斜60度锯齿形焊接在2根主铁管中间，再把195片四分之一厚的三角形铁片，焊接在铁管之间的连接处，起到支撑、固定的作用。每根钢梁有65个焊接点，每点两面40公分长的焊缝每根钢梁26米长的焊缝。如此大的施工难度，很多公司都放弃了，父亲也有些迟疑，庭光却说：「您不用担心，尽管接下来，我有办法按时完成。」
巫庭光亲自放样和切割材料，他挑选了两位熟练的电焊工焊接，结果每天只能完成1根，按这个速度，一千多根需耗时3年，而整个工程的工期只有8个月！何况要焊接此钢梁，每组至少需要10米长、4米宽的场地，一部电焊机。而工厂只能腾出一个这样的场地，且工厂位于居民区，所能申请的电力供应有限，多部电焊机同时使用，会造成供电不足。
巫庭光想到了分包计件的方法。他把焊接钢梁分包给了两组（每组两人)。承包条件是工作时间从早上6点到晚上10点，每天至少焊二根，每根30铢，第三根40铢，第四根50铢，以此类推。其包工制度大大激发了工人的积极性，每天早晨5点多，两组工人就等在大门外准备开工。两组工人由一人焊接，另一人边敲铁渣边递材料，直到焊接的人带皮手套，都烫得实在无法忍受时才互相交换。连吃饭、喝水、去厕所的时间也不让电焊机停下来。平均每天每组焊接六根钢梁。一千根钢梁就这样在3个月内奇迹般地完工了。
这项工作从计算成本、投标、组织、管理、带队施工都由巫庭光指挥，巫庭光的工作表现赢得了父亲的肯定，就这样，庭光逐渐成为父亲的得力助手。
巫庭光在父亲的公司逐渐树立起自己的威信，后母担心他会取得财产继承权，于是不断向父亲说庭光如何如何，最后以给巫庭光10万泰铢为条件，逼他离开家门。
巫庭光说他最喜欢读的小说，是巴金的《家》、《春》、《秋》三部曲，因为作品中描写的环境、人物和事件最能引起他的心灵共鸣。
另起炉灶
 
认真负责的态度，百折不挠的精神，使庭光校友创办的新华公司屹立在泰国的建筑界。
巫庭光离开后，注册成立了新华工业社两合公司，最初只有4个工人。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正是泰国农产品大量出口的高峰时期，因此出口商需要建造大量桶仓，囤积农产品。巫庭光经人介绍到暹罗SILO集团公司承包钢架结构工程，暹罗SILO集团是一家专营泰国土特产的大财团，此公司要建造一个装卸货物的码头、好多栋仓库和十八座相连的桶仓群。此后，巫庭光又接到几项工程，新华工业社专营SILO建设，这项需用技术化模板的高深技术的工程，使他的新华工业社泰国小有名气。
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新华工业社发展成为一个有50多位工人的建筑公司。不久，巫庭光成立了新华工程建筑有限公司，承接了金国有限公司的十八座相连的CORNMILL SILOS。
暹罗水泥集团公司是泰国最大的托拉斯集团，公司主要以建筑材料为主。他们挑选承包商是非常严格的，把泰国建筑的公司分为甲、乙、丙三级。而新华工程建筑公司一开始就被邀请确定为该集团公司的甲级建筑工程公司。暹罗集团的总经理对巫庭光说：「全泰国有几百家建筑公司，每一家的情况我们都很了解。不管工程是否标到，新华公司能被邀请，就已值得你们骄傲。」于是，新华工程建筑公司成为连续三年承包暹罗水泥集团公司工程最多的泰国建筑公司。从此确立了新华公司在泰国建筑业的龙头地位。
挺过风暴
1997年亚洲金融风暴的导火线从泰国拉响，首当其冲的泰国企业家、金融家们都劫数难逃。泰国几乎所有的房地产公司都倒闭了，巫庭光的新华建筑公司的所有资产都被银行冻结，几乎所有的工程都不得不停工，与公司合作的大部分业主都宣布破产，无法收回工程款。而新华公司久的材料商和分包公司的款项，却都要如数付清。公司共欠银行一亿多泰币，几十家材料商共四千多万泰币。公司被两家泰国银行列入MPL（破产企业)，许多员工都认为公司这次死定了。
人生最大的打击莫过于几十年惨淡经营的心血付之东流，一夜之间变成负债累累。看见局势的威严，太太的着急和埋怨难免，但有华人血统的太太还是安慰他说：「没关系，最多我和你去街边卖果条。」「去街边卖果条」已经成为泰国人鱼死网破最后生存选择的口头禅。
巫庭光沉默了。他足不出户，夜以继日地思考，到底是去卖果条，还是东山再起！思维决定命运。他血液里的东西使他不甘心，在哪里趺倒就在那里爬起来，他对局势和自身情况的冷静分析，反而他看到一线生机……
他开始行动了。首先，召开家庭会议，统一认识。他对太太和4个儿女说：「出现今天的局面，不是爸爸不努力，不是爸爸决策失误，是大环境造成的，我们难以躲避。灾难发生了，我们败得很惨，但是我觉得还不能轻易认输，我们还没有完蛋，我们要东山再起。现在我需要你们的理解和支持，你们都回公司帮爸爸可以吗？」
在公司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大学毕业、没有一个学建筑专业的孩子们，毅然决定支持爸爸。大女儿、大儿子马上辞掉外面的工作，回公司担任要职，用心和知识与父亲一起奋斗。
接着，巫庭光召集所有债主，包括材料商和分包商（不包括银行)，到一家大酒店的会议室碰面。面对大家直视的目光他毫不退避，他诚恳地说：「今天请你们来，是把新华公司财务情况如实告诉你们，现在公司有钱收不回，我也成了你们的欠债人。新华公司和你们业务往来已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向你们郑重声明：『我巫庭光不是赖帐的人，只要新华公司存在一天，欠你们的帐就一定会还！请你们给我时间，请允许我分期付款。如果你们到法庭起诉新华公司，公司肯定会破产，银行就会来查封公司，我巫庭光会坐牢，但你们的钱还是还不了。』」结果大家都同意巫庭光的倡议，纷纷在确认欠款数额及还款时间的合同上签了字。
云转月移到2007年整好十年，新华公司逐渐走出债务危机，巫庭光还完了最后一笔材料款200万铢他所欠下的几千万的材料款全部还清！银行也开始相信新华公司，对公司进行重新评估，巫庭光说：「新华公司直到今年才完全摆脱金融困境，所欠泰国两家大银行的债，一家银行已全部还清，另一家银行允许在明年五月份全部还清。实际上，新华公司现在也完全有能力偿还。」
十年磨一剑，他接来的是东山再起的口碑，和接应不暇的上门客户。新华公司又赢得了市场，重新屹立于泰国建筑界，仍为名列前茅的实力建筑公司。
巫庭光也使儿女明白了做人的道理：「不只是成为一个好人，更重要的是成为一个聪明、精明、高明人，做个有自信、勇敢、机智、敏锐的人。」
「快好省多」
在巫庭光的经营思想里，有一种很特殊的中国色彩。他总是说：「我的事业成功，经验是从中国来的，我当年留学中国，我身上有很鲜明的中国特色，除了专业知识，还有唯物辩证法思想。」
虽然上世纪五十年代初远赴中国求学，他经历过政治磨难和生活艰辛，但是他的头脑总是滤掉所有苦难和不愉快的记忆，只保留快乐真诚的人和事，只保留对他有益的政治口号。
在建筑公司的经营上，他把大跃进的口号「多快好省建设社会主义」的战略思想，引进到他的理念里，把「多快好省」改为「快好省多」，并把它作为公司的企业经营策略。
他说，「快」就是工程竞标方案出手要快，工程建设速度要快，效率要高，争分夺秒才是竞争取胜的前提。「好」就是工程要达标，符合客户的要求。「省」就是工程要省时、省工、省料，要降低建设成本。如何达到「省」最关键的是事前作好详细的计划和预算。「多」就是工程业务量要多，产出多，利润多，这是企业发展的目标和结果。
他「快好省多」的企业经营战略思想，层层相扣，主次分明，自成一体，是活学活用唯物辩证法的典范。他不光对参与公司经营的每个儿女灌输这个经营理念，还要求每一位领班、每一个建筑工都理解和运用这样的思想来投入工作。
泰国新华工程建筑有限公司在金融风暴中挺过来，在市场竞争中逐渐发展壮大，现在企业员工300多人，形成从建筑谈判、建筑设计、建筑施工一条龙的硬本领，名气在泰国建筑业里越做越大，主动上门的客户使公司可以自主选择客户，企业利润丰厚起来，员工待遇不断提高。
现在，他公司手上运作的曼谷及附近府的大型楼盘有十八个之多，运作资金达40亿泰币以上。
巫庭光对工程质量的要求非常高，他说：「一座大厦建成了，公司是赢是亏并不是最关键的。如果工程建的好，十年二十年之后，你见到这座大厦会很自豪；如果偷工减料建的不好，十年二十年之后，也许你已是一个大富翁，当你走过这条路，看到这座楼你就会很惭愧，但已没有办法弥补，只能深深自责，发了财也不能给你带来坦然和愉快。」
所以，当72岁的巫庭光头戴安全帽，登上32层的建筑楼盘顶层，面对大曼谷的高楼大厦时，他可以自豪地仰天长笑，他可以大声地说：「大曼谷――有我的付出，我的心血，我的自豪……」
附注：巫庭光系国光中学校友总会名誉会长、国光中学香港校友会名誉会长、国光中学泰国校友
会会长、巫氏宗亲联谊总会名誉会长
大曼谷――有我的付出，我的心血，我的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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