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 牙 与 尾 牙 笑问厅前土地公,汝知今日是尾牙? 小时候,在老家的农历里,除了法定的节日外,还有很多农村自己的节日,比如天公生、佛生日、普渡、作牙等等。虽说它们的主题思想基本上都是敬鬼神,但具体内容终究还是吃,所以特受我们小孩子欢迎。瓜菜年代,吃为上,谈其它的都是扯淡。这其中又以作牙最为合理,因为天公生、佛生日、普渡的饭菜虽然会来得更猛烈些,但有暴饮暴食、大吃大喝之嫌,不经济,且一年只有一次,不过瘾。而作牙虽略显寒碜,但却能细水长流,可持续性很强。 作牙一个月有两次,分别是在每月的农历初二和十六,跟着节气走,准时合拍。仪式一般都在中午,这也是我们最饿最馋的时候,相当给力。为何叫作牙呢?怪怪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补假牙,我们估摸应为祭牙才对,两者闽南语发音相同,打个牙祭,犒劳一下嘴空,事实好像就是如此嘛。干吗要作牙呢?听妈妈说,这是专门用来敬土地公的,求他老人家保庇一家大小脚手筋定探有呷。我靠,村长大的官也这般滋润,难怪吃得红光满面,肥头大耳,看来真的是“官不在大,有权则灵”。至于为何要一个月两次呢?这个谁也说不清楚,我们集体讨论过,很可能就是咱小老百姓从平日里巴结乡里老大们的方法中得到启示:倘常不倘凶。这样简约化、常态化地孝敬土地公,一者花销不大,二者可以长期达到“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效果,不保庇他们自个都说不过去。 那么,土地公到底灵不灵验?是否真的会保庇我们?他们是这样自我标榜的:“位卑事务多,庙小乾坤大”、“莫笑我老朽无能,许个愿试试;哪怕你小子多财,不烧香瞧瞧”。老一辈人是十分相信,越老越信,而且还会时不时敲打教示我们这帮死婆仔,生怕我们做出不恭的事情,说什么“田头田尾土地公”、“得罪土地公没鸡”、“说土地公坏话会烂嘴”等等。而我们则是半信半疑,不信嘛,心里还是有点怕怕的,万一他们真的有灵圣,得罪他们不就死翘翘了。信嘛,感觉又好像没有坊中说的那么神验吧,记得有一次我在帮妈妈烧香时许了一个愿,让我晚上不再尿床,结果呢,涛声依旧!还有一次,我跟死党广彬到后山打鸟,看见一个土地庙,一时兴起,用弹弓把土地像打得遍体鳞伤,过后我们不也照样一二三五六——没事(四) 当年,祭品是很简单的,除了饭还是饭。有时是咸饭,比如芥菜饭、高丽菜饭、萝卜饭等,瘦瘪瘪的没什么油水。但聪明的我往往会在烧完香后,趁妈妈不注意时,遛到灶房偷偷挖上一勺猪油,塞在饭底下,蹩到厝埕旁享用,那个润啊,一整下午都在打油香嗝!有时是捞饭,这里说的捞饭可不是现在酒店里的鲍鱼捞饭或者海参捞饭,而是稀饭煮到米粒刚好熟透,用竹篾勺捞出的白干饭,捞上一碗,就可以敬土地公了。敬完后,能不能吃上这捞饭还要看妈妈的心情呢,不高兴时,蓦然回首,把饭又“唰”的一声倒回米汤里,继续熬成稀饭,我们只能是看有吃冇干达咽!心花开时,回眸一笑,那捞饭就是你的啦,我们自是嘴笑目笑三脚花跳!大家千万别见笑,一碗干饭,在如今人眼里不算什么,但在当年,对我们来说却弥足珍贵,它能让一个农村孩子幸福一整天。吃水不忘挖井人,吃饭不忘土地公,这时我们这帮小知食分子都会给他好评:人不错,接地气,不挑食,忒亲民,比起那些处庙堂之高,整天绷着一张解放军脸的所谓将军、元帅、大王们好多了。有联赞曰:黄酒白酒都不论,公鸡母鸡总要吧。横批:尽管端来。还有亲昵的童谣呢:土地公,白目眉,没人请,自己来…… 尾牙就是一年当中最后一次作牙,相对平常时,就隆重多了。一般人家都会搞一副“三牲”祭奉。所谓“三牲”,其实就是三种不同的膰肉,那年月,农村能拿得出的,无非就是猪条或鸡鸭鱼,一时凑不齐也得用目鱼干或熟鸡蛋衬一衬,以洽礼制,以昭诚心。因为吃完这一顿尾牙,再过个把星期(腊月廿二)就是“送神日”,据说在那一天土地公就要上天去参加年终总结会议,要到大年夜才会回来,让他吃好一点,是希望他老人家能够“上天奏好事,下地保平安”。这些是不是真的鬼才知道,眼下我们关心的还是吃的问题,这回干饭肯定不会再变成稀饭了,一不小心还会有红烧肉或四物鸡鸭汤什么的侍候着,让你撑得不要不要的,真的是爽死爽没命!有道是:“未曾到房香先妙,无是豁嘴涎自流。笑问厅前土地公,汝知今日是尾牙”。 参加工作后,搬到城里住,才发现,城里人对作牙的重视程度一点也不亚于农村。每逢初二、十六,满街望去,店门前、走廊上、楼梯口、汽车头 ……一个个香筒香炉烟雾缭绕,一个个善男信女口念通词,看来,城里人也不一定都姓马列。只不过,城里就是城里,祭品不像农村那么单一,老是饭啊饭,有的是方便面,有的是面包,有的是饼糕,讲究点的还会再来一盘果盒或一束鲜花……样品虽丰富多了,但总的来说,还是跟农村一个调——简朴。也许正因如此,才使得土地公不仅在乡下深得人心,在城里头也混得风生水起。不用说,城里头的尾牙肯定要比乡下热闹多了,原因是城里的商贾铺户较多,老板们除了要按规格敬奉土地公外,照例还要在这一天摆上几桌,宴请一下雇员和伙计,感谢他们一年来的辛勤劳动,毕竟,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些员工就是他们的第二个土地公。每到这一天,大街小巷的酒肆饭庄几乎家家爆满,觥筹交错,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一年夥计酬杯酒,万户香烟谢土神。听老一辈人讲,早期的尾牙宴,除了祭祀土地公、犒赏员工外,一般商家或工厂要解雇伙计或工人都是利用“尾牙宴”这一餐来暗示,比如说鸡头朝谁,就表示老板要解雇谁,或者是将要被解雇的员工的筷子倒放……不过,这种风俗现在都已绝迹,员工们根本不用再担心这个,可以“跷脚捻嘴须”地跟老板平起平坐,放开肚皮大吃大喝,偶尔发点小酒疯小牢骚,或借着酒劲放肆地和女同事撞个杯喷个荤段子什么的……这是一年中最有人情味的一次宴会,也注定是一顿百感交集的宴会,一切思乡、怀旧、苦痛和喜悦等情绪皆可从这里得到最好的宣泄。尾牙一般都是停工的标志,吃完这顿饭,员工们结清工钱,购点年货,就盘算着回家过年,主人家则开始要忙活着清账了。 现如今,曾经在农村与作牙同是哥们的佛生日、普渡都不大喘气,没有以往的热闹劲了,纠其原因可能就是过于铺张浪费,过于神眉鬼道,不合乎我们的传统美德。倒是作牙和尾牙,人们依旧是秉承千年的遗风,朴素,但有力量!“福德福是德,正神正为神”,我们有理由相信,它是有别于一般迷信:可视为一种信仰,一种对幸福生活的企足而待;可视为一种敬畏,一种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的劝善规过;可视为一种传承,一种常怀感谢拥有的感恩之心;又可视为一种乡愁,一种出门在外对家乡、对土地的情感寄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