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 年 元 旦 横看有钱又健康,远近高低各平安。 小时候,感觉农村节日很多,自家或公家的。我们小孩子将它们分为三个档次,第一档为春节、普渡和佛生日等等;第二档为天公生、七月半和补冬等等;第三档为五一、国庆和元旦等等。我们的评判标准很实在,就是吃、喝、玩三大要素。 元旦被列为第三档,一点也不冤枉它,没吃没喝的,最多就陪人家放一天假,这个时节正逢挖地瓜折甘蔗,弄不好还得帮家里干一天农活。唯一有节日样子是公家单位门口有挂一横幅“庆祝元旦”,还有就是家里的旧日历撕完了,换上了一本新的日历。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八八年,我才真正意义上度过一个元旦,而且是一个令人终生难忘的元旦。 我们是八七年七月底入军校的,至八八年元旦,虽然只有短短五个月时间,却经历了新训和阅兵的洗礼,每天基本是三点一线(宿舍—操场—教室),哨声号声口令声,齐步正步加跑步,生活紧张单调,内心苦逼压抑,我们早就期待着新年的到来,其实也没么奢望,只求可以睡个大懒觉,或者上街吃个肉夹馍来盘饺子什么的。 未曾想,一向严厉古板的吴队长不知何故突发慈悲,他提前下了御旨,允许我们每个班元旦搞个火锅晚宴,并可以适当喝点酒,同时,他还将女生班分开,赏给每个男生班各两个。我们班不错,分到的是绰号“苹果”的黄练忠和跑步高手吴晓峰,两人不仅颜值高,而且身体好,是喝酒的料。喜大普奔,整个学员队顿时雀跃起来,特别像我这样来自南方的学员,很多人一辈子还没吃过火锅呢,因而更是激动不已,况且还有俩美女陪吃陪喝,大家伙简直是哑巴讨老婆——有说不出的高兴。 临近元旦几日,队里一改往日的沉闷,感觉每个人都喜上眉梢。晚上熄灯后,每个宿舍都在窃窃私语,都在讨论如何过好这个元旦。我们宿舍还特别成立组委会,每个细节都认真推敲,每项工作都责任到人。比如,我和老范是公认的知食分子,负责到三桥街采购火锅料;国伟和李双都是北方人,经常吃火锅,负责到老师家借火锅和炭火;阿林和雪山两人长相比较朴实,负责拿粮票去老乡家换点鸡蛋粉丝等土产;阿香和炳文相对斯文,让他们和俩女生负责布置宿舍。 新年就该有新气象,贴对联那是必不可少的,我们宿舍门正好对着楼梯口,天门地户,位置最为显赫,当然得配上相符的对联。我们斟酌几个晚上,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几易其稿,最终敲定。上联是:八个和尚同居一室喜怒哀乐谁人知晓。下联是:七班弟兄分封四疆王侯将相唯我独尊。横批:长乐未央(我们学院在西安未央区)。撰写对联的事,就由非著名的书法家李双负责。您甭说,事后大家反映,还是我们班的对联写得好,随性又霸气,只是,听说吴队长略有微词,他觉得上联似乎有些影射他们队干部不够关心学员的成份,没嘛哒,有异议才会有注意。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到了八七年的最后一天,按照庆前不庆后的习俗,火锅宴就在这天晚上。早饭过后,大家按照各自的分工分头办事。我和老范先到食堂,用饭票换了一些午餐肉和火腿肠,然后再到三桥街,鉴于我们经费有限,而且比较能吃,所以每相中一种火锅料,都是货比三家,讨价还价,尽量做到物美价廉量足。折腾了大半天,终于在预算内购齐了物品,种类还行,有荤有素,比如牛肉卷、羊肉卷、鱼丸子、毛肚、腐竹、豆皮、冻豆腐、金针茹、卷心菜、莴笋、藕片、木耳、饺子等等,当然,酒和烟是必不可少的,城固特曲两箱,金丝猴一条。回到宿舍,其他几个组业已完成任务,两位女生也早早报到了,她们伙同阿香他们把宿舍装饰一番,整个宿舍一改往日的严肃,顿时温馨起来。火锅架起,菜品摆起,满满一桌子,很有点我们老家佛生日摆宴桌的样子,仪式感十足。 随着队长的一声哨响,火锅宴开始了。我是南方人,第一次吃火锅,所以刚开始有点畏手畏脚,先看别人怎么吃,再跟着学样子。比如吃羊肉,夹上一个羊肉卷,在沸点处涮几下,羊肉卷先是软了下来,接着就变了颜色,这时夹起醮上酱料就直接吃了。别的菜品大体一样,或涮或煮,只要熟了就可以吃,非常方便。想喝汤直接在锅里舀即可,汤水不够加高汤,火力不足就拿一张报纸卷成筒状,插在火锅囱上就可以拔火……咱也懂得吃火锅了!大家围炉交箸,大快朵颐,鸳鸯火锅腾细浪,火腿香肠走鱼丸。这时,吴队长开始过来敬酒,拉开了喝酒的序幕,吴队长走后,大家便放开手脚喝了起来,你敬我,我敬你,什么花样都有,加上有女同学助兴,气氛甚是热烈,有道是,人逢美女精神爽,酒逢知己千杯少,你不喝,我不喝,以后没人叫你哥。酒这玩意儿,很会酒咬酒,喝到快醉了越想喝,没过多久,两箱酒就干光了,连我一瓶用来擦脚治伤的红星二锅头也不能幸免,真可谓,兵哥不怕喝酒难,半斤八两只等闲,你不醉,我不醉,马路边上谁来睡! 到最后,大家伙基本都醉了,虽说没有睡到马路边上,但也是醉态百出。黄练忠俩脸蛋红的像猴子屁股,妥妥的日本“红富士”;吴晓峰成了“吴小疯”,边啃着鸡爪边傻笑;老范脸上的疙瘩粒粒焕光,跑到走廊上打起擒敌拳;阿林偷偷地躲在门后面,对着纸篓“哗哗”地撒尿;阿香扭着屁股走起了猫步,并不时摆个Poss秀一秀他的小鸡肉;炳文正唾星四射地朗诵他新创作的朦胧诗:“啊,子弹穿过鸡蛋,白云呐喊着冲进厕所……”;徐公笑嘻嘻地拉住黄练忠的手不放,非要给她看个手相算个命;国伟则拿起他练散打用的小沙棍,使劲地敲打着自己的小腿;李双色迷迷地要吻我说他爱我,臭嘴浪面加胡碴……整个宿舍醉并快乐着。 第二天(元旦日),大家睡到自然醒,慵懒地躺在床上,回想起昨夜的放肆与张扬,不禁哑然失笑。这时,老范提议,全班集体冲个澡,洗一洗一年的晦气,大家一致同意。当年,我们宿舍楼是没有热水供应的,想洗热水澡要等每周日的早上到学院的锅炉房,平常时只能洗冷水澡,然而因为我们宿舍位于五楼,水压不够,经常没水,队里只好搬来三个大缸放在洗漱间储水,我们洗澡就只能用这些水。要知道,当时室外温度是零下十几度,缸里的水表面都结冰了。我们一班人穿着裤衩相继冲进洗漱间,迅速破开冰面,用脸盆舀起冷水当头一浇,随着一声尖叫,头上顿时升起缕缕青烟,全身肌肉紧绷,鸡皮疙瘩尽出,裆底下的玩意儿缩得都快找不着了,这时千万不敢停,要咬紧牙关速战速决。大家呼喊着,哆嗦着,蹦跳着,以最快的速度洗个囫囵澡,然后颤抖地冲回宿舍,钻进被窝里,直至半小时后,才渐渐缓过劲来。您甭说,经过冷暖的交替,能量的释放,秽气的清除,全身有一种说不出的舒坦。 下午四五点,队里照例在会议室点名,照例要唱首歌,这次,队长组织唱的不是从前的《解放军军歌》、《我是一个兵》或《团结就是力量》等革命歌曲,而是《妈妈的吻》,唱到最后,所有的人都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唉!都是十七八岁的孩子,离开家大半年了,想家了。 晚上,自由活动,队里却异常平静,大家都在忙着给家里,给妈妈写信。 从那以后,每当一个新的元旦到来,我都会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年元旦的那些事儿,时而莞尔,时而叹息。辗转三十多年过去了,岁月蹉跎,唯愿天长地久的友谊,能陪伴昔日光一战友每一个春夏秋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