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 水 鸡 芒种忙,稻花扬。蛙声闹,体已肥。捕捉正当时。 在我们老家,把能吃的青蛙叫水鸡,“水”在闽南语中谐音“美”,水鸡水鸡,不知是指水里的鸡,抑或是指美丽的鸡,但不管咋说,其味儿肯定是跟鸡一样美妙。 小时候,每至五六月份,陈粮基本吃光,早稻尚在抽穗,乡亲们的日子最是青黄不接,经常要靠麦糊或“番薯到”凑顿,肠胃里没有半点油水,肚皮都快贴到龙脊骨,闽南俗语是这么形容的:“三到五月,饿啊拿学。”人一饿,眼珠子一发绿,什么能吃的就来什么,生存的本能压倒一切。 初夏的夜晚,世界银亮一片,有着一种清晰的朦胧,无比优美。水鸡们应景出场,纷纷唱起了情歌,这边唱来那边和,聒噪得如三流明星唱摇滚般,包围着整个村庄。这会儿,顽童们也跟着唱起童谣:“水鸡要娶某,姑婆做媒人,鸭拿炭,鸡烧火,猴子吹箫敲锣鼓……”,而嘴馋的劣汉们则是盘算如何把它们变成盘中餐、桌上鲜。于是,捉水鸡的行动就开始了。 由于是夜间行动,有一定的危险性,所以捉水鸡一般都是大人的干活。尾叔很好这一口,是捉水鸡的高手,他跟我关系不错,经常会带上我,当然,大部分时间我只是打打下手,帮忙提个网兜什么的,不过,能亲临捕捉现场,那已经是骑毛驴吃豆包——乐颠馅儿了。 叔侄二人,穿着雨鞋走在田埂上。田埂上种着密皱皱的“田豆”,及腰高的豆树和豆叶墨墨的,长势极好。两侧都是稻田,稻苗绿油油的,稻穗上开着闹闹的稻花,几尾萤火虫提着小灯笼在巡逻,大大小小的蟋蟀扯着嗓子在尖叫,山风吹来一股股稻花的清香。尾叔打着白晃晃的“三节电”走在前面,我提着网兜小心翼翼地跟着。说真的,当时我心里直打鼓,既害怕有毒蛇潜伏在某个草丛里,又害怕有鬼魅从哪片黑漆中突然钻出来。但一想脚下有雨鞋,还有尾叔在前面开路,就放心了许多。 尾叔猫着狗公腰,瞪着牛眼珠,探头探脑的,像进村的鬼子一样,领着我,寻着蛙声,迈过豆树,拂稻踩草,一路踟蹰,不敢弄出声响。快到蛙声处,他回头朝我比了一个动作,我立马站住不动。尾叔关了手电,蹑手蹑脚摸了过去,待确定位置后,突然打开手电,照向蛙声处。见尾叔神情有异,我知道有货,凑前两步,伸长鸭脖一看,呵呵,一只褐黄色的大水鸡,在强光的照射下,眯着两只突突的眼珠子,腹部鼓鼓的,此时它有点懵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停止了叫唤,傻傻地趴在稻根头不动。尾叔慢慢蹲了下来,蓦地伸出无影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扣去,转瞬间那只倒霉的水鸡就掳在他的手中,捏提上来之后,水鸡吊着双腿,肚子瘪塌了下来,显得有点垂头丧气。我一直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兴奋地打开网兜,尾叔有点小骄傲把水鸡往里一送,并告诉我:“就这种稻壳颜色、背面有肤梭、腹底有虎纹的水鸡才好吃,它们一般都在稻田,所以也有人管它们叫田鸡。” 就这样,我们循着蛙声,走过一条又一条田埂,大约一两个小时,就可以捉上十多只水鸡,如果恰逢雷阵雨后,凡可以捉得更多。 有时,碰到水鸡在比较开阔的地方,尾叔也会让我过过瘾。记得第一回,尾叔照住一只水鸡,让我绕过去抓,我屏住呼吸,慢慢凑了上去,发颤着双手直扑下去,结果水鸡“噗”的一声跳开了,一下子便没了踪影,让你望鸡生叹。尾叔说,我犯了两个错误,一是过程当中身体的影子有晃到水鸡的眼睛,让它觉察到了危险;二是出手的方向不对,应该从后往前抓,为的是避免它的头部得到感应,而且一只手即可,这样动作会更迅猛。说破不值钱,记住这两个小诀窍之后,我就几乎没有再失手过,而且是越捉越顺手。嘿嘿,咱也是捉水鸡的小能手了,如果不是怕蛇怕鬼怕黑夜,咱早就“出师”单干了。 回家后,当然就准备吃了。母亲心善,说水鸡的命是草命,有恩于人类,杀它会遭报应,所以她从不掺和。父亲是个烧酒仙,他才不管什么报应不报应,有好料下酒才是硬道理。只见他把水鸡一头头摔晕后,用开水烫去白膜,再用菜刀斫掉嘴喙趾蹼,剜去内脏,剁成小块,入锅用姜蒜爆透后,加料酒焖干后即出锅,刹时,满室浓香。父亲笑着说:“一人合一人,水鸡合蒜仁。烧酒配水鸡,至少多三杯。”母亲在一旁嗔骂道:“多你一个头。” 父亲打了一小碗给我后,就和尾叔他们一边去咪西咪西了。我端着那一小碗,就好像是叫化子拣到热包子——乐不可支,因为里面也有我一份功劳,这就叫自食其鸡。轻轻拈一块“美人腿”入囗,细细品了起来,那个鲜香,那个嫩滑,那个爽脆(皮),比真正鸡肉强上几倍,让你欲罢不能,让你不小心舌头都会跟着卷下去。不一会儿,碗就空了,我把骨头又啃吮了一遍,才赏给闻香赶来的小黄狗。有道是:电筒直射捉水鸡,满袋收成半脚泥。夜煮盆盆全食尽,举箸口口饱馋迷。 现如今,每次同女儿出去吃饭,她总爱点上一盘水煮田鸡,而我几乎是不会动的,因为我知道此鸡非彼鸡,没法跟我儿时的味道相提并论。但我从不反对她点这道菜,因为它又一次翻起我捉水鸡的旧事,让我忆起那一地的月色,满耳的蛙鸣;那田埂上温湿的泥土,柔软的小草,还有那,悠悠的岁月和我的亲人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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