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 仁 寸 枣 我总认为,胃是有记忆的,也是有感情的。 快过年了,爱人单位有事脱不开身,但年货不能不准备,这让最烦上商场的我不得不去挑点茶配什么的。 一去,我都傻眼了。商场里各种年货玲珑满目,让人不知所措。我转了半天,愣是找不着我小时候过年时爱吃的那些零嘴。最后,还是在一位老阿嬷的指点下,在一条小巷里的老字号里买到心心念念的生仁和寸栆。 生仁和寸枣是两种糖品,在那瓜菜年代,它们不仅是我们的至爱,也是家家户户过年待客敬神必备的。它们和瓜子号称贫下中农的“茶三配”,但我们普遍对瓜子不怎么感冒,咸不啦叽,又不好嗑,只有那些伶牙细嘴的娘们才会喜欢的。甜,才是人最简单、最初始的美食体验,对于我们小孩子来说,更是如此。于是,在我们的美食词条里,“生仁寸枣”便成了一个固定组合。 生仁,其实就是生仁糖,也有人叫它“金光豆”,里头是一颗饱满的炸花生,外面裹着一层厚厚的糖皮,芒冬鸟蛋大小,糖皮凹凸成雪花状,有多种款色,以白款为主,佐以红黄绿,非常惹眼。寸枣小小的,鸡爪一般,一寸来长,基料为枣红色,这也许就是它叫“寸枣”的原因吧,外面密布着糖霜,看上去像一根根小“金条”,非常调皮。两者无需靠包装取悦,随便抓一两把往盘碟里那么一放,就是一幅写意画,给人一种别样的视觉享受。记得,当年就有这么一个谜语,说的就是它们,“两兄弟,一个胖来一个瘦,一个俏来一个逗,让你总是爱不够。 它们的制作过程我是没见过,听我那做米花糖的叔叔介绍,“生仁主要成份是淀粉、白糖以及花生。寸枣则是由米粉、麦芽糖、糯米粉、面粉、饼药(泡打粉)制成。它们全都是纯手工制作,避免了机械的冰冷,而且用料几乎都是农家自产,不含防腐剂。虽然它们外表看上去是平平常常,但俗够有啲,香够脆,好呷够大袋,大人囝仔都好势,是咱厝人地道的古早味”。听完叔叔的一通“半土白”,我对它们的景仰是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对它们的渴望又犹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多年以后,吃货的我渐悟,真正的美食,没有复杂的技法、炫目的配料、精致的器皿,只有与抱朴含真一脉相承的食物本身的质感、美味。 送完神拂完尘,老妈照例会到锦叔的小杂货店里买些开正用的“天公金”,顺便把生仁寸枣也买回,但之后必把它们扎紧,收在高高的柜子顶端,怕的是我们兄妹几个提前把它们吃光。妈妈还吓唬我们说:“这是要敬‘天公’的,你们谁要敢偷吃,‘天公’就会把谁的牙齿都拔光。”放得高我们倒是不怕,我们主要是怕鬼神,牙齿本已龋得没剩几个,不敢再被拔了,所以只能眼巴巴地盯着柜子流口水,谁也不敢贸然而动,心里巴不得年兜马上到来。 亲爱的年兜终于来了,开完正敬完“天公”后,老妈一人分一小撮生仁寸枣给我们,说其余要接待客人用的。这一小撮对我们来说相当满足了,因为年夜饭的好料早撑满了胃,而且已是深更半瞑,此时吃它们只是先过过嘴瘾,老鼠拉木掀——大头在后面,不急! 初一一大早,我们就会随大人挨家挨户去拜年,每到一家,主人都会端起什盘,热情比招呼说:“来,甜着卡后生。”盛情难却,我们就不客气了,拿别人的不心疼,但也不敢多,就一小把,大人吩咐过,拿多了会显得自家饿瘦。就这么一家家拜过去,这么“甜一下”,积少成多,最后,衣兜裤袋里都满了,我们的获得感、幸福感也满了。 年拜完了,我们也脱离了大人的管束,几个小伙伴开始到处疯玩,时不时抓一个生仁往嘴里一扔,“咯吱咯吱”,再抓一条寸枣,往牙帮上一搁,“咔呲咔呲”,香酥脆甜,真他娘的爽。心花开时,我们还会来个花式吃法,把生仁寸枣抛得高高,然后呶着嘴去接,极尽搞笑之能事。兴趣一来,我们也会把它们当赌注,来个锤子剪刀布或者三枝比、争上游什么的,当然大多是诓小弟弟小妹妹们的,非常得劲……咿呀呀,那一个才叫过年。 闽南俗语说,“吃生仁,有精神。吃寸枣,没烦恼。”这个我们绝对相信。我们从初一一直玩到十五,没日没夜,一点也不觉得累,可谓是菩萨摸电门——精神抖擞。另外,不用做作业,不用做家务,大人也不会打骂,真的是菩萨的脑袋——无烦恼。看来,生仁寸枣,值得信赖! 话说回来,生仁寸枣属于燥热食品,吃多容易上火,没几天,我们个个嘴唇干红,喉咙涩痛,小便短赤。没关系,山人自有妙计,挖几个射干头,或者摘一些黄竹芯,煎水喝上它几碗,火气立马就退了,可以继续咪西了,涛声依旧。 年兜不知不觉就过完了,生仁寸枣也吃完了,想再吃到它们就没那么便当,得费点周折。中吃的我们通常有三种方法:一是等,每逢有关观音妈的节日,因为观音妈吃素,所以贡品经常会有它们,观音妈“吃”完后,自然轮到我们;二是买,瞅空把家里的鸭毛、鸡胗膜、破浅拖、破鞋底、牙膏罐等废品卖给收废品的,换几张毛票,然后到锦叔那边买上一小瓷缸;三是骗,锦叔有个怣儿子,我们“行动队”出去偷甘蔗地瓜蕃石榴等东西时,会带上他,条件是他必须从他家里偷上一口袋生仁寸枣分给大家,如果偷多了还可以给他当个“行动队”副队长。有了这三种方法,每当嘴里淡出个鸟时,偶尔也能浅尝一下,不至于给憋死。 就这样,在“咯吱咯吱”、“咔呲咔呲”声音的陪伴下,我们度过了甜蜜幸福的童年。 当今的社会,人和食物,比任何时候走的更快。很庆幸,也很感激,总有一些老艺人,拒绝一路追随,默默的坚守与传承,将这些传统、古早的味道深刻进古城某个角落斑驳的岁月里。而顽强的味觉记忆召唤着人们,去追寻去怀旧。人生百味,难忘家乡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