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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自有璀璨 十二岁丧父，次年便随母奔波远涉重洋，从侨居地马来西亚归国后甫学第一个中文的张高贤，今日竟有洋洋十五万言文字流畅生动、内容波澜起伏的回忆录问世，个中不能不说是颇具传奇色彩的。 我认识张高贤已有半个世纪之久，越来越觉得与他甚为投缘，情感如同手足。五十年前，我们同是就读爱国爱乡的杰出华侨儒商李光前博士在其故乡所创办的国光中学。其时，我比他高一个年级，虽认识但接触并不多。倒是在大家机缘际会地旅居香港后，因为有了校友会这个充满「母校情结」极具凝聚力的组织，在丰富的社团活动和频繁的共处中，我俩成了相知相惜的挚友。特别是在他连续荣赝两届会长期间，建树良多，倡议并亲自督编由众多海内外国光校友，以多达八十万言深情缅怀母校的《思源》、《涌泉》文集，确是一次难得的创举。其时，我身负执行编辑重任，必须经常甚至时刻要与他及主编、编辑组成员保持不断的斟酌和频繁的深情呼应。而今日，又有幸拜读其《一代人》，使我对张高贤极其鲜活的典型个性，有了更加坚实而全面的了解。现本人试以「聪慧不羁、真诚敢言、顽强历练、大度无怨」十六字来概括分析之。 聪慧不羁 作者常在笑谈中感慨地自嘲，一家三口中，太太、女儿都有，唯独自己没有大学的学历，这可的确是「历史的误会」。其实，作为人物的独特性格，他首先具备的正是慧根深藏和聪明足智。小时候，父亲因为他的天资聪慧，在一群儿女之中唯独把他送进英文学校就读。他的学业成绩一向优异，「总保持在全级的前三名，曾获全级九学科中八科的成绩总分第一，一学科总分第二」。而归国后从小六、中三至中专，也「一直名列三甲」，并「先后获得数学比赛、书法比赛和美术比赛第一名」，他「被评为国光中学贯彻校风的优秀生」、「还担任学生会文娱部长」。不说读书，就算是归国初期在乡下的课余帮忙农活，充满少年稚气的他，当起「鸭博士」赶鸭子，也能在实践中总结一套技能：「一眨眼就得知道鸭子的数量，若是少了，还必须知道那少了的鸭子之特征，好去别人的鸭群中觅回」；另一个技能是「控制鸭子的食量，吃不饱鸭子长不大，吃太饱或喝水不够，鸭子则会死」。而日后，仅具中等化工专业学校文凭的他，竟然「以工代干」地担负科研重任，完成了「福建省农药调查报告」的论文，「经科委及化工局审议和推荐，作为学术论文发至全国有关科研及生产单位」，大大改善了农药的合理使用，有效地提高了农作物的产量。即使下放在生产车间当一名普通工，他也不忘技术革新，承担设计和画图纸。六十年代，他所在厂中的「产品的规格型号都是我设计的」。又诸如「因材施用」、「在废品堆中发现了几十米长的报废火车路轨，我们就制造了一台行路轨的起重车，工人再也不必用重体力去搬运那学生的铁板、铁块或工具了」。上述挂一漏万的例举，都说明他凡事肯动脑筋且极具聪慧，这就使读者们对其居港后商海中的浮沉自如和成功，「干一行、精一行」感到绝非偶然了。 聪慧过人造成了他的自信，也演变出他我行我素的不羁性情。他当穷困学生的时候，竟曾不顾「嘴巴又红又肿」，要人帮抓下金牙套典卖；在当年获准居港过罗湖时，乃先把身上仅有的拾元钱「买了一包烟、一只卤水鶏臂、两罐啤酒就狼吞虎咽」起来，结果只剩六角钱闯关。书中有趣地描述他刚归国初期，仍保持「把头发留得长长，还涂上发蜡，香喷喷，光闪闪的」，承担照顾他日常生活的大哥骂他「受资本主义思想的影响」，他不理会，用他的学习成绩表现和对大哥病体的照料来回敬；在工厂里生活，他书中有一段详尽叙述，是对他不羁的性格有入木三分的有趣刻画。文中说：「有一天，工厂的党委赵付书记来宿舍检查工作。由于我长期受到各级领导的歧视和不正确的对待，因此每当见到领导就会由然产生抵触情绪，总认为领导又是来找我的麻烦，是来教训我的。她见到我的床位又脏，又凌乱，枕头又黑又脏，接着看了我在肖像上的题词和补得五颜六色的蚊帐。她很无奈，很感叹，很不理解我这个如八九点钟太阳的年青人，生活上为什么如此潦倒。她走到我跟前问我：『小张，近来生活工作好吗？』我说：『很好，感谢厂领导的关心，感谢共产党，感谢毛主席。』她说：『厂工会的领导反映，你帮了厂及车间工会做了不少工作，表现积极。』我答：『为人民服务，鞠躬尽瘁。』 在宿舍的工友，听我和赵副书记的一问一答，都抿着嘴，忍着笑。赵付书记又说：『小张，你的个人生活要检点些，要注意卫生，你看，你的床位太不象话了，要好好地整理，年青人要有朝气，不要暮气沉沉，什么「欲哭无泪泪自流」，这是什么思想？什么主义？』我说：『报告书记，这是我的浪漫主义。』她问：『这是什么意思？』我说：『我的浪漫主义，就是要做到有意识的糊里胡涂，这是新的哲学，正在探索中。』宿舍的工友都笑了，赵付书记听了，很不高兴，瞪了我一眼，自讨没趣地到别的宿舍检查去了。」在这里，我们并非消极地欣赏他的浪漫行为，而是令人体会到在那种压抑的政治环境中，他那种「不跟风」（他的原语）的不羁脾性。总之，他的不羁是一种勇气，也是耐人寻味的。 真诚敢言 伴随着不羁，跟着一定是敢言；敢言而出自真诚，便更加难能可贵了。张高贤有时候会很真诚地揶揄自己是「火爆子」或「臭脾气」。其实，对相知的人看来，倒是直率得极可爱。比喻说，朋友中有个别约晤或有甚么会议要进行，他必然是十分守时的；反之对失约逾时的人，他一定即刻表示不悦，决不虚伪忍受。这种状况也表现在他打工和经商中的待人处事。如在航空货运公司工作期间，他因为英文基础好，办事能力强，得到老板和主管的认同和赞赏，但与其工薪报酬又极不相称，一气之下「自动失踪」而又被许以高薪请回来。当老板为了所谓尊严和面子无理训斥他时，他可以不要这份优差而当面顶撞道：「……我要告诫你，千祈不要歧视大陆来的人，你这份工我不做了！」，诚如他自诩的「一股傲气，一身傲骨」。其实，张高贤的敢言直爽更表现出他的真诚和重情。他对曾经帮助他的人那怕极微小的事也终生念念不忘，如书中深情追述了国光初中校友韩南强曾给拉煤炭（板车）帮补生活的他「塞给了我五块钱」；巫庭光的太太黄暹凤则是在见其「妻怀孕、脸色苍白」的情况下「买了高丽参相赠」、「巫庭光托人捎来了钱」。他自己后来生活改善甚而发达，更是不忘回馈，慷慨助人。特别许多侨生校友患病或经济困难，他动辙数以万计之资助，更不必说对自己兄、妹、家族及母校、故乡的巨大奉献了。书里其中有一段话说：「我在化工学校和同学们相处得都很好，不论是侨生、广东来的学生及大部份的本地生都甚喜欢我的聪明、活泼、好玩和讲话既直爽又火爆而带幽默的性格」，因而在开所谓「批判会」时，无人肯发言攻击之。他是位很豪爽而深情的汉子，书中不论是描述对回国后艰辛维生的母亲之孝顺同情，或是不畏劳苦千里寻觅父墓拜祭；不论是对妻女无微不至的照顾，或是对老革命班干部的尊重爱惜甚至其「年仅十四岁的大女儿黄宪霞」的「脑漥生瘤」不能救治而深感惋惜，都做了极其令人感动的详尽抒叙，读后甚能催人泪下。所以说，张高贤非但直爽敢言，更是一个朴实、真诚和重情有义的人。 顽强历练 本书另一个惊心动魄的情节，便是主人公几番走近生命的尽头而重返，我把它称为一次次的生命历练。单讲「文革」，便有几次「死过翻生」。武斗中「我准备到酒厂弄几瓶固本酒，过橡胶厂围墙对着罐头厂路口，突然响起了枪声。我立刻跳入路旁的水沟中，机关枪、半自动步枪向着我方向猛射了二十多分钟。我很害怕，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处身于枪林弹雨的横扫中。我躺着不动，不久枪声也停了，我感到耳鸣和头晕目眩，但感到心还在跳动，手脚无力。我等着、等着，天黑了，偶尔还可听到从文灶传来的射击声和看到点点的闪光。直到晚上七点多天黑了，我才慢慢地爬出水沟，贴着墙慢慢爬回到橡胶厂。回到厂才知道原来五团派小分队袭击文灶油站，夺取石油而引发双方发生驳火，无辜的我差一点就成了活靶和陪葬品，这是我在文革中死不去的第一次」。第二次是在近距离集友银行「保险柜内」「连续三次巨大的爆炸的碎片从门缝里飞出射向我左手边的墙上」，幸好只「被弹片割伤，流着血」；第三次则是「战友」试枪走火，竟射穿他躺身的枕头，「棉花撒到地下及床边」、「离我的头颅不到六公分」。这些浩劫余生的故事和战争惊险小说的情节是何其相似啊！而在居港初来乍到，也是十分艰难困顿，甚至冒着生命危险。这里也有另一番记载：「人的生死在一线间，一九七九年十月十号台风爱丽斯袭港时，我的一家面对生死的恐惧和无奈的那个难忘夜晚。那一晚狂风暴雨不停地侵击我当时的住家——油麻磡安置区。狂风吹扫呼呼尖叫，暴雨吹袭澎澎作响，电线被狂风吹断卷去无踪。油麻磡漆黑一片，我家的屋顶被狂风刮走了三分之二，狂风卷着滚滚雨水冲进了我的家，我紧抱着四岁大的安妮，一家三口紧紧依偎在床的一角，一秒一秒地在等待着黎明或迎来死亡。那种恐惧和无奈，远远地超越我回国时在南中国海所遇到的狂风巨浪。清晨，风渐渐地减弱了，约十时，外面传来了说话声，我推开用来顶着房门的桌子，走出来一看到眼前的景像如经历了一场世纪浩劫，满目疮痍，铁皮、木板、桌椅、瓦片、石油气罐、衣服等等撒落在整个安置区。我的厨房、厨具、石油气罐都被吹走，屋顶剩下的几块瓦片摇摇欲坠。我们这群劫后余生的大陆仔无可奈何的心情……」，读后令人感慨唏嘘。更不必说平日病魔的折磨，「剧痛是血水泡压迫到神经线所致」，还有因劳累而致患的胃出血。但他顽强地在坎坷中奋拓，用生命的历练换来幸福。在《塞拉利昂下》这一章节，他以坦然欣慰的心情写下了「在这漫长的六年里，从塞拉利昂下的木屋到安置区，从一个杂工到厂长。为建造自己的家和再造原来的自己，我与甘玉同甘共苦在香港这个自由的天地傲然自得，艰辛拼搏，我们的付出是有价值的。我们播下了前程的种子，我望到一片灿烂夺目的成功之花在塞拉利昂下茁壮成长，它庆贺我寻回了被践踏了的自尊，它歌颂我寻回了失去的青春和开拓了人生的辉煌。这不是梦，这正是我奋拓的人生锦绣之路」这样的一段话，唤起我们对如何「奋拓人生锦绣路」的共鸣。 大度无怨 纵观本书主人公张高贤之大半生，他自幼便聪敏、机智，胆色过人。试想，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大孩子，为了念小学妹妹的转学，敢于独闯常年有老虎出没的深山野林，像「智取生辰纲的杨智」勇敢地保护小妹妹从埔北山寨安全归家。政治风暴曾像骇浪惊涛欲摧毁他的精神支柱，个人遭遇逼迫甚至家中兄妹也曾有过误解。然而他具有开阔的心胸、大度的风范。他战胜「政治恐惧症」，入团——开除团籍——再入团。他在商场上挣扎、博击，阅尽了人生的甜酸苦辣，仍然乐于助人，在商不唯商，求利不唯利，是一个很成功的儒商。他有颗赤子之心，爱自己的亲友，爱自己的家乡，甚而爱母校，爱社会，爱祖国。尽管在国光中学念书时，他因向党交心而受到不公正的处分（留团察看甚至开除团籍），被记录下受扭曲的不实历史，使他长年一直感到十分委屈。但事过境迁，他认识到这是历史的错愕，反而一往深情地具有「母校情怀」。他在书中缅怀写道：「我们兄妹六人都在国光中学，实现了母亲的愿望，她的子女犹如在大海中颠簸的小船，几经风浪，终于漂游到达了避风港」。于是，他在校友会里率先回馈，购置教学器材赠送母校，带头捐献巨资予母校「爱心助学工程」；不断慷慨解囊，掏款贡献给家乡兴建文化广场、学校体育场、乡村道路……热心公益，知恩必报，为养育他父子二辈人的一方故土作出无私的奉献。他的大度之风还表现在生活小节和人际关系，他的「是非观」乃「对事不对人」，即使争吵到脸红耳赤，过后也绝不记仇，「无悔无怨」。由于他的大度和诚信，「使我得到银行、厂家、客户及朋友多方面的支持和帮助」，因而也走向商业上成就的高峰。 我为能成为是本书初稿的第一位读者，而觉得荣幸。记得初读第一章时，我便十分惊讶和感动，极其力荐纵恿他一定要坚持写下去。它使我又一次体会到作者凡事的恒心和毅力。综观上述，我深感张高贤其人是「性格决定命运」的。他先天的聪慧敏锐和后天的果断恒毅之丰富经历，造成了本书内涵深远的一系列真实故事，充分展现了一代归国侨生典型的生命历程。故在我作为唯一「外人」贵宾，应邀参加其家族重修祖屋「北成楼」盛典时，不禁欣然命笔撰下无限的感慨和诚赞： 北斗自有璀璨 2004．4．13初稿于 香港家居 逸荣阁 逸符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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