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 糊 一碗麦糊,糊口养家不思量。一段记忆,忆苦思甜自难忘。 大家都知道 ,我们南方现有的耕田播种的粮食作物基本都是水稻,一年两熟,即早稻和晚稻,早稻是夏收,晚稻是秋收。而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前,由于杂交水稻技术还没有完全推广,亩产量不高,加上还要上缴公粮 ,稻米明显不够吃。所以,在晚稻之后,乡亲们还要加种一季冬小麦,以补充一下稻米的短缺。 每年农历的三月至五月,晚稻已快吃光,而早稻偿在田里,乡亲们最是青黄不接,闽南有一句俗话是这样形容的:“三到五月,夭啊拿学(饿得直转)”。籴米嘛,家里又实在没几个钱,只能是依靠加种的那季小麦接济时日,有道是:且听肚子咕噜作响,但见麦糊闪亮登场。 每当家里的米缸快见底了,乡亲们就会陆续地把年前收成的小麦挑到大队部的碾米厂,把小麦碾成麦粉。有了这麦粉,乡亲们心里就踏实了,可以用它顶替大米,不再有断炊之虞。麦粉主要用来煮麦糊,间或想改善一下生活,做做面条、馒头或包子什么的,找来筛子筛去麦麸,就是面粉了。 麦糊必须带皮煮,也就是要用原麦粉,这一来会比较香,二来营养也比较全面。听老师说,这麦麸中含有丰富的膳食纤维,是人体必需的营养元素,可改善大便秘结情况,“人要想不死,肠得没有屎”。它还含有大量B族维生素,可预防脚气、贫血、神经焦虑等多种疾病。除此之外,老师还说,麦糊主要物质就是碳水化合物,可以维持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后身体所必须的苷糖。再者,这麦糊本身就是弱碱性,很适应人体的内环境,对付肠胃甚是妥帖。 煮法很简单,把锅里的水烧开,取一小盆,铲点麦粉,加适量冷水,稀释一下,再打卤般地旋入开水中,搁点盐巴,文火侍候。记住,要勤于搅拌,防止麦粉结块,保证糊体均匀,“搅麦糊”的名字就是这样得来的。此外,还要不时刮一刮锅底,以免焦底,造成串味。待熬成稠状,“噗噗”地冒出小青泡时,即可收火。煮这玩意儿没多少技术含量,但还是要有足够的细心和耐心。 记得,有一次我跟女儿谈起以前喝麦糊的事,女儿羡慕地说:“哇塞,养生,绿色,环保,你们太会生活了”。我无语,也许在蜜罐里长大的孩子都会这般认为,可如果让他们连续喝上几顿,估计就会骑马布当口罩——闭上嘴,因为小孩子都一样,他们才不管什么营养不营养,最要紧的是要好吃。而这鬼麦糊“没油没狗”,那麸皮还咯口着呢,一点都不好吃,而且饱得快,饿得也快,一大碗下去,肚子就鼓起来,一泡尿一跎屎又基本清空了,肚皮经常是贴着脊梁骨。“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锅麦糊在灶头”,那一阵子,我们一下课回家,只要闻到灶房空气中弥散着那小麦特有的气息,就知道锅里头又是那该死的麦糊,“嘴聊”立马翘得可以挂个秤砣。 和麦糊同是哥们的还有地瓜糊,我们也称之“番薯到”,就是地瓜煮熟后捣成的糊,其口感比麦糊好多了,但这玩意儿是酸性食物 ,吃多了不仅会胀气,上嗝下屁,贼讨厌,最主要是还会“烧心”,特难受,偶尔帮衬一下、换换口味还可以,长期吃肯定不行。所以,在那困难时期,挑大梁的还是麦子,主粮就是主梁。 母亲煮别的不咋地,煮这麦糊倒是很上手,她知道我们不爱吃那素麦糊,所以经常会变着花样煮,比如,加点酸菜,煮成酸菜麦糊,酸菜那特有的酸溜劲确实能刺激味蕾,增加食欲,“趁彩”也会让你多来半碗;再比如,捏麦粿,就是另取一些麦粉,加点虾米、花生什么的,搅拌成团,再捏成一个一个,下饺子似的,放进麦糊里煮熟,我们乡间俚语叫“捏麦粿”,吃起来多了个嚼头,添了点滋味,而且也比较顶饿。另外,母亲还有一个绝活——麦糊烧,就是麦糊煮熟后,从锅里盘到饭缸时,她会在锅底留一点,然后起火把它收干煎成类似煎饼的麦糊烧,尔后分给一旁虎视眈眈的“饿鬼”,香嫩酥软,味道还行,“冇鱼虾吔好”。 白驹间隙,喝着麦糊,糊里糊涂之中我就高中毕业了。老师当年说的应该没错 ,虽然我没能混个肥头大耳的,倒也无灾无病,没有“三高”不长痘痘,没有便秘不长痔疮,没有失眠不长脾气......后来,离开了家乡,就再也没喝过麦糊了,也不知道是从哪一年开始,家乡不再种麦子,不再喝麦糊了。 参加工作后,我就在城里安了家,期间,我有接母亲来住一段时间,虽然各方面条件比乡下好许多,但她仍说不习惯,“麦糊命捧不来幼秀碗”。爱人也有点不习惯她,太过节俭了,剩菜剩饭基本不舍得倒掉,热了又热,整得天天都要吃“回锅菜”。于是,母亲便回老家去了,我没拦她,因为我知道,简单的食物,本真的生活,乡下才是她的眷念和归宿,我相信,所有经历过麦糊时代的老人家都是一样的。 今天,空前丰盛的食物和前所未有的资源困境并存,如果就近到喝麦糊的爷父辈那里寻找答案,他们或许会这样告诫:“无论你多么富有,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一饮一啄饱蘸苦辣酸甜”。而我妈一准还是那句:“死婆仔,要惜福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