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 米 花 嘴趣爆米花,不用王婆夸。一咬噶嘣脆,真的顶呱呱。 我记得很清楚,小时候,常来我们生产队打爆米花是邻村的一个老汉,叫王大鹏,可能是由于行当的原因,大家都管他叫王大炮。大炮就大炮,他倒也无所谓。 那些年,王大炮就像行踪不定的江湖侠士。就在那几天,当你嘴里淡出个鸟,想吃爆米花时,他却不知云游去了何方。斗拐、弹珠子、捉迷藏,忙着玩那些永远也玩不完的等等游戏,不曾想起爆米花的时日里,他却不请自来,突然出现在了生产队的路口,出现在了你的面前。 看到王大炮在大厝埕支起小炉子开始生火,要先预热那个外表黑乎乎,瞧着像炮弹一样的爆米花机子,孩子们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回家,赶紧告诉妈妈!妈妈一般会同意的,一者这种机会本就不多,花销也不大,就当打个嘴趣吧;二者输人不输阵,总不能让自家的孩子看着别人吃。确实不行,就发挥“一哭二闹三撒娇”的优良传统,肯定奏效。于是,孩子们麻利地帮忙提上一个准备装爆米花的篮子,兴高采烈引领着妈妈奔赴“战场”。 呵呵,想吃爆米花的欲望又被勾起啦!往家跑的路上是飞奔的、期盼的,而再折回去则是三脚花跳的、激动的。想起爆米花那香喷喷的味道,沉睡的味蕾瞬间就被激活了,嘴角的哈喇子和着两条黄鼻涕不停地随风飘扬着。 没有看到也不要紧,一者那些看到的孩子们一路上会喜大普奔,二者爆米花不像卖其它的东西,需要大声吆喝着才能吸引人过来。爆米花时最后那一声“嘭”的爆响,就是最好的招呼。那响声,比一声接一声的扯嗓子强多了,它似乎就是在向乡亲们宣告:大炮进村啦! 那王大炮,照旧是半骑半推着他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到处都在响的破自行车前来练摊子。车后架两边各特制了一个铁筐,筐内装着炉子、木炭和大布袋,以及其它几样要用的简单工具,后座就专属于爆米花机了。别看他人蔫蔫的,其实心里头鬼精得很,哪里人多,哪个位置最佳,哪个时间点最好,拿捏得很准,每回活儿都接得不错,讨生活就是这样子的,小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 公鸡碗、粗瓷碗、青花碗,还有搪瓷缸子,装着几许大米,代替主人在王大炮摊儿跟前挨着排起了长队。 王大炮坐在小板凳上,吸着卷烟,一手拉着风箱,一手摇着那像黑色炮弹一样的爆米花机子。红红的炉火,随着风匣声一下一下跳动着,爆米花机子,在他手中不紧不慢地转动着。嘻嘻哈哈的孩子们围在一旁,盯着看那在炉火上转动的机子。他们心里是快活的,也是紧张的。快活,是一会儿就能吃上热气腾腾、香喷喷的爆米花了。紧张,是害怕等一下大炮撬开机子开关,“嘭”地一下那声爆响,嘿哟哟!那声音,真大炮似的,能把人的魂吓飞天外,可谓是神仙放屁——不同凡响啊。 大约七八分钟的样子,爆米花机子越转越快,王大炮瞥一眼机子上的压力表,表针到顶了,好啦,可以开盖了。他掐掉烟头,站起身来,把机子从炉子上挪下来,一转身把膛门探入大布袋袋口,稍稍扎一下,拿起一边的铁载子往开关阀一插,抬起脚准备踹下去。孩子们慌忙后退,双手捂紧两个耳朵,弯腰侧身往这边看着。他们既怕那吓人的一声爆响,又想看看大炮是如何操作的,当然,还想看看爆米花是怎么从“炮膛”里跑出来的。 那声爆响终于响了,只见一团白色的烟雾从王大炮两脚和袋口之间腾空而起,别的就什么也看不清楚了。顾不了那么多了,孩子们立马凑上前去,先过过眼瘾。大炮取下布袋,把膛里剩下的爆米花倒干净,交给大米的主人,主人的孩子喜滋滋地帮忙将爆米花盘进自家的篮子,把掉在地上的爆米花捡起塞进嘴里,夸张地嘎巴着,然后抢着提着爆米花幸福地回家,装上满满两衣兜再赶回来,继续欣赏这动人的场面。 这王大炮人很“坏”,在最后放炮那一下,有时候会故意虚踩一脚,待大伙紧张半天,感觉不对头,松开耳朵伸长鸭脖想看个究竟时,他却突然一脚踹下去,让你猝不及防,小心肝差点都给“嘭”出来。大家边拍着胸脯边讪骂:夭秀棺材,去死卡好!而大炮则露着一排黄牙兀自呵呵笑着。 最后一碗米爆完后,王大炮收拾好傢什,舔着唾液数一下收来的毛票子,搁内衣兜里,走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再来。由于口袋里爆米花很富余,我们哥几个在“硝烟”还末褪尽的大埕上变着花样吃,你来个“满口闷”,他来个“一投准”,我来个“高抛接”……待折腾够了,就坐下来唠唠嗑,唠到最后,大家伙都有一个同样疑问:这大米粒儿为什么会“嘭”地一声就开那么大的花了呢?大家议论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管他了,有吃好吃就行了。 在一声声“炮响”中,我们渐渐长大了,也渐渐看出了一点门道:大米粒儿在密封的铁罐里被烘烤,温度不断上升,气压不断加大。铁罐在转动,热量在均衡,无法呼吸、无处逃遁、无可奈何,直到铁罐的出口在某个瞬间被突然打开,米粒们的身体或者还有精神在那一刻得到彻底的放松,爆裂膨胀升华,生命在饱受煎熬之后终于涅磐成为一朵灿烂的自由之花。你甭说,细细一想,还很有点人生的哲理呢。 当最后一声“炮响”把我送进了大学,送进城市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王大炮和他的爆米花机子,再也没有见到那么多孩子围着爆米花机子说说笑笑的场景,再也听不到那“嘭”的一声爆响。不过,那曾经香喷喷的爆米花,却一直芬芳着我的流年,深深地烙在我的生命里。 如今,心花开时,我也会买上一筒尝尝,味道虽然也不错,也还噶嘣脆,但感觉就是少了当年那种温度和激情,少了那种期盼和满足,少了那种纯朴和烟火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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