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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 辉 老 师 黑得专心致志，鼓得聪明伶俐，抽得祥云瑞气，这就是我的老师。 我的高中是在国光中学上的。很幸运，高中三年的政治老师始终是我的班主任。 我很喜欢老师的名字，陈宗辉。倒不是说他的名字有多少特别，主要是和我一个姓，溯源同根，且里头又都有一个“辉”字，正宗的“辉”，我前“辉”他后“辉”，交相辉映。所以，打一开始，我就不自觉得和他多了一份亲切感，冥冥之中，又总觉得自己会托他的福，考个大学，光宗耀祖，辉龙在天。 记得我们刚上高一那年，年段分配来四个师大毕业生，年纪轻轻的，也就大我们三五岁，说是老师，瞧着更像是老大哥。他们分别担任我们的班主任，宗辉老师是一班，二至四班分别是伟青、以瑜和飞跃三位老师，按照班级笔画排序，一班排第一，宗辉老师自然就当了段长。你千万别拿段长不当干部，它可是班主任的主任，管着三两百号人呢。做为学校的生力军，他们挑起了新一届理科班的大梁，而后面有一帮资深的老教师坐镇，比如江海、清渠、镜鑑等老师，新老搭配，令人期待。 老师是惠安人，也许是海风给吹的，长得比较黑，同事之间都管他叫“老黑”，我们学生当然不敢这样跟着叫，但背地也都称呼他“黑宗辉”，不过，天地良心，这当中绝对没有黑他的成份，相反的，还很崇拜呢。那年头，黑要看是谁黑了，如果是载客的挖煤的，那叫黑鬼或黑番仔，而如果是像老师那样的公家人，人家叫健康，叫黑坚硬；老师的眼睛有点鼓，但鼓得很合理，别人家的鼓，看起来像是蛤蟆眼，而他的鼓，却显得陵谷沧桑，练达老成，充满了智慧和岁月；老师还爱抽烟，而且专抽那种不带把的友谊烟，一般来说，真正的烟客都有这种个性。他身上总有一股隐隐约约的烟香味，让人闻着很是销魂。那阵子，受影视作品的影响，我们总觉得会抽烟的男人很帅，特别是一些有点身份的爷们，那作派爽得简直无法比喻，那姿势靓得真的不敢回家，整一个东方不败。我自上大学后也开始好上这一口，有一半就是来自他的以身作则。不过，他除了抽个烟外，好像再也没有什么别的讲究，不像伟青老师三不五时炖个燕窝、以瑜老师隔三差五换条领带、飞跃老师三番五次打点发型……总之，在“四人帮”当中，他美得不是很明显，没有伟青老师的白、以瑜老师的漂、飞跃老师的酷，但不知为什么，同学们就是喜欢他多一点，尤其是一帮女同学，对他的景仰更是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刚拿起教鞭，自信心肯定会爆棚，为了让同学们能在自己所教功课一鞭先著，老师们时不时就会呐喊几句，给它们贴贴金，打打气。比如，伟青老师是教化学的，他的口头禅是：学好数理化，长得再丑也不怕。以瑜老师是教英语的，洋气十足：I can, I try, never say die! 飞跃老师是教生物的，他的名言是：领略生物之绚丽，感悟自然之传奇。宗辉他老人家古文估计学得不错，这不，他干脆来句唐诗：床前明月光，政治能当官。经过相互之间多次交换意见，同学们达成普遍共识，认为宗辉老师的口号最好，虽说土点，但最实在，也最励志。我们穷人家的孩子读书是为什么？还不是为了考上大学，有份工作，混个一官半职，其它的，什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什么为四化建设贡献毕生力量，都很扯，那是在写作文。 我最喜欢听老师上课了。大家都知道，政治这玩意儿，除了背就是抄，枯燥无味，要不是为了考试，鬼才懒得去理它呢。但老师就是能把它上活，记得上第一节课时，他说：“政治不是妇科，也不是什么‘小四门’，高考一百分呢！它是一切学科的基础……”，之后，就滔滔不绝地从孔子说到老子，从耶稣说到黑格尔，愣是把大家说得一愣一愣的，终于信服：春眠不觉晓，政治不得了；黄河入海流，政治出大牛。记忆深刻的还有两次，一次是上经济学，他一上来就一言以蔽之：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接着从一个兜里掏出几张人民币一晃，再装进另一个兜里，让大家伙莫名其妙，来了精神头时，这会儿再娓娓道来，效果很好，实在是高。还有一次，是在上量变到质变那节课，他先来个段子：说一遍是陈述，说两遍是反复，说三遍是排比，反反复复的说是在开会，没完没了的说是三院出来的。待大家花枝乱颤之后 ，才导入正题，展开分析，总结升华……总之，他上的课总是风趣幽默，旁引博征，条理清晰，言之有物，言之有新，正所谓是：讲马哲，唯物辨证阴阳爻象皆论；看世界，政治经济时事焦点全谈。老师的一口普通话非常标准，如果不是一句半句“虾卖吃”的乡音出卖了他，你都不知道他是哪里人，大家都知道，闽南式的普通话地瓜腔很严重，我至今舌头都没能捋直，“是不是四十四”还吐不清楚，他能做到这般的顺溜真的是老将要镰刀——少见（剑）。此外，老师的一手行楷绝对是一流，但见他一个潇洒的旋转，手臂跌宕起伏，黑板上便逐渐呈现出一行行工整流畅、层次分明的大纲提要，整一幅书法作品，颇具《洛神赋》碑帖之神韵，让人赏心悦目，让一些书法爱好者佩服得五体投地，下课后都有点不舍得擦掉，在这边，顺便跟他道声谢谢，因为我真正开始动了学书法的心思，就是从他这里开始的。 老师的家就在学校，他爱人也是学校的职工，叫小燕，人如其名，性格开朗，为人大方。我们几个寄午膳的同学，吃完后总爱到他们家去坐一坐。小燕姐总是很热情地招呼我们，命令“老黑”同志又是端茶又是削水果。我们当然是诚惶诚恐，让一个段长伺候着，一下子还很不适应。后来看见老师连烟都不敢抽，才知道他是真心怕老婆的，又看见他尽挑大个的水果给我们吃，也知道他是真心爱我们的 。哲人熊十力说了：怕老婆的人表面上往往会装得很强悍，其实他内心是很温柔的。教育家陶行知也说了：一个合格的老师是这样的，训斥学生之后，会再给他一个苹果。于是，我们本悬着的心也就放了下来，该吃吃，该喝喝，有什么话也不往心里搁。他们嘘寒问暖之余，也一再勉励我们要好好学习，整个房间就像是走亲戚般的温暖热闹。说来惭愧，那阵子，没少蹭他们家东西吃，感动之余，无以言表，只能通过努力学习，多考几分，算是对老师和师娘的报答。 自从离开学校后，有见过老师几回，都是我们同学集会时邀请他的，这种场合，他一般不会推辞。老师外表看起来没什么变，都说黑的人、心态好的人不容易老，这点我信。老师谈吐仍旧是那么风趣幽默，同学们个个听得嘻嘻哈哈，什么愁事让他一说全没了。老师的记忆力相当好，二三十年了，全班同学的名字他几乎都叫得上，也许我们是他首秀的学生，也许他是把他的学生真正装在心里，这点同他老人家一对比，我自愧很不是人，除了女同学和几个死党外，其他的我都给忘得差不多了。在我们年段的微信群里有老师的名字，昵称是“段长”，很亲切，很怀旧，但他很少说话，记得他曾经对我说过：学生，是用来欣赏的。 反正，我说不出老师哪儿伟大，可就是觉得他伟大。也许这个世界，凡人才是真正的伟大，而伟大本身，其实正是一种被遮蔽的大庸大俗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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