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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之殇--------------陈辉龙(泉州)高中87届【校友文萃】

上传时间: 2019-11-18  【字体:

“二哥”之殇
陈辉龙(南安)高中87届

猴哥:沙师弟,你知道吗?二师兄的肉现在比师傅的都贵了。沙僧:知道,听说高翠兰和嫦娥仙子都打起来了,争着要嫁给他。

当年,在我们乡下,猪养到一两百斤,就该出栏了。因为再养下去,膘长不快,食量还忒大的,不合算。猪出栏一般有两个去处:一是赶到镇上的供销社整头统购,二是请杀猪的来杀。由于当时交通基本靠走,大多村户离镇上还有些路头,赶头猪一步三屁颠,五步一屎尿,很是不便,加上价格也是一般,所以通常人家都选择后者。当然这当中还有另外一个缘由,猪杀完后,主人家可以顺便用它祭敬一下天公等大神,礼数既大,又不用再花钱,一举两得。

小时候,我们农村有一句顺口溜叫:一司机,二杀猪,三踩缝纫机。可见杀猪这活儿在当时还是一个相当不错的营生,但也不是谁想干就可以干的:一来需要“一刀割”的胆气;二来需要“一担挑”的力气;三来需要“一声吼”的霸气。除此之外,还得起早贪黑,风吹日晒,受得了苦气。所以这活儿用土话形容叫老奶奶吃鸡胗瞧着容易,嚼着不易!

这杀猪跟杀人是一样的,都要挑日子,但杀人要由上级决定,而杀猪自个就可以做主,通常是这样的:一、根据自家祠事祭事需要;二、参照彭祖百忌、每日宜忌和自家的讳忌;三、由于猪是六畜之首,为示敬畏,每月的初六、十六、廿六这三天基本不杀猪。主人家挑完日子后,和杀猪的打声招呼,杀猪的会抽个空过来看看猪相,和主人家最后敲定日子。

记忆当中,当年在我村里杀猪的是陈氏爷儿俩,依族谱也算是我的宗亲。父亲“鼎”字辈的,名“本”,身材魁梧,满脸横肉,声如破锣,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善茬,不过活儿还行,人称“杀猪本”,我们小孩背后则损他为“日本啊”。三儿子与我同辈,小学没读完就跟他爹学杀猪,矮胖敦实,一瞧就知道没少吃肉,真名给忘了,反正大家都习惯喊他“啊三”。

杀猪这活,都是上门服务的。天末光狗末吠时,在乡间的小路上,就可以看见他们爷俩的身影。啊三挑着一副担子走在前,扁担的一头是一个用于烫猪的杀猪桶,椭圆形的,帮高底深,木板箍成,油黑光亮,猪迹斑斑,一看就知道很有些年头了。另一头是一只竹编的大箩筐,筐内装着各类杀猪用的家什……刀具、磨刀石、刮片、杆称、绳索等等。从啊三脖儿暴起的青筋看,此担分量应该不轻。“日本啊”则半哈着腰,口含着卷烟,推着一辆大后架的自行车,“咳咳咳”地跟在后面。

至主家,喝口茶寒暄几句,爷俩便到猪圈外择一“刑场”,扯盏电灯,摆两长椅,卸一扇门板置于长椅上面。然后跨进圈内,只见啊三晃着一头打着活结的绳索,与猪对峙着,瞅准机会一把套住猪头,再猛力一拉,控制住猪的疯劲,“日本啊”随即趋身而上,将其撩倒在地,猪绝望地挣扎嚎叫着。爷俩揪耳拽尾合力迅速地把它拖到圈外,摁在门板上,用绳索捆住嘴巴和腿脚,动作利索,配合娴熟。此时猪动弹不得,喘着粗气哼哼唧唧,女主人则在一旁念念有词:祖祠公,要保庇,大猪杀,小猪来。

放血是个技术点,如果刀位不准,深度不够,则出血不净,这不仅是猪不容易断气(据说不吉利)外,还会造成猪肉泛红卖相不好,所以一般都是由“日本啊”亲自主刀。但见他操起一把一尺有余的尖刀,先用刀尖轻轻抵住猪脖比活比活,“噗”地寒光一送,刀身尽入。顿顷,拔刀,血流如注,殷红燥热,潺潺地流入主人预备的盆内……这猪血可不敢浪费哟,在那时,是上佳的食材,加点盐烧水含成块,或放些饭粒合成米料,或灌进大肠中做成肠血,用来红烧或煮汤,味道都是杠杠的。

血放完了,猪再抽搐几下就不动了。“死猪不怕开水烫”,解开绳索,将其拖入杀猪桶,经滚烫的开水短暂的浸泡,便进入褪毛的工序。铁皮刀片在爷儿俩手里游刃有余,“唰唰唰”,不一会儿工夫,一头肥嘟嘟的白条猪便赫然映入眼帘。去了毛的猪脸在人前出现,像是笑嘻嘻的,两只小眼睛弯弯的,眯成一线,极度愉快似的,在昏暗的灯光衬托下,很是瘆人。

旋即开膛,这也是一个技术点,不小心恐伤及内脏,所以还是“日本啊”主刀。只见他沿着肚皮中间一刀划拉下去,肚皮“沙”地两边一分,再用手伸进肚中一扒拉,猪下水冒着丝丝热气,鱼贯而出,缓缓地摊在木桶中。爷俩忙而不乱,剜心,割肝,去胆,掏肺,清胃,断肠……一切按部就班,有条不紊。片刻功夫,就将它们捋得清清爽爽,井井有条。

最后一个环节,就是过秤。当年,杀猪是不用酬金的,但猪下水都归杀猪的,闽南俗语“杀猪赚北内”就是源于此。主人家一般会留下三五斤肉,幸苦一年多了,也该给一家老小打打牙祭,剩下的,就整壳过称。双方看看猪壳是否钩离地面,称杆是否水平,然后盯紧标星,好了,总共多少斤壳,该多少钱,就这样论斤单价卖给杀猪的。至于钱嘛,一般第二天都会马上结清,乡下人都很实诚。记得,每次我妈接过那沓厚厚的杀猪钱,一张憔悴的脸笑得是那么的灿烂,一家人马上觉得生活有了奔头。

末了,待主人敬过天公后,爷俩便用砍刀将猪壳劈成两半,再用切刀顺着关节、骨缝、四蹄、前肘、后臂、中肋、下脆大卸成八块,抬到自行车大后架上绑好,并收拾好工具,准备起身去卖肉了。这时,主人家照例要煮一顿饭犒劳他们(我们往往是身先士卒),食材当然就是取自现杀的猪。从猪颈部剜下一大块肉(我们叫项圈肉,肥而韧,比较便宜),和猪血一块红烧,这是第一道菜,寓意“财旺”;再就是用撕下来的板油炸粕,焖蔫高丽菜或挂菜,这是第二道菜,寓意“高挂”;最后一道菜是杀猪的贡献一页肝尖,和黄花菜葱蒜什么的,勾芡成的酸辣猪肝汤,寓意“杆头”。这老三样,时称“财旺高挂杆头”,就是传说中的“杀猪菜”。那味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好,反正是舌头差点也跟着卷下去,直到今天,只要一想起,口水马上就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我是目睹了“二哥”英勇就义的全过程,虽谈不上壮烈,但也算死得其所,欣慰之余,对“二哥”的感情剧增。我暗暗发誓:一、以后打猪草时不再打马虎眼,帮妈妈喂养时不再偷工减料;二、成家后,养的第一头猪全部留下来,让一家人吃个够;三、考不上学,我就去学杀猪,或者当一个养猪专业户,至少也要找一个杀猪的当老丈人。很遗憾,我最终还是未能践行曾经的誓言,忘了初心,否则现在也许可能一定会像“二师兄”一样风光。

 

责任编辑:余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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