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榕树下看斜阳--------------陈鼎追(香港)初21组【校友文萃】

上传时间: 2012-11-25  【字体:

《倚门长望一甲子》第二卷 散文

榕树下看斜阳
陈鼎追 (香港) 初21组

    2001年4月16日,我特地从潮洲买来一棵大榕树,种于厂门前右侧花园中。

    那一天,一家人都来了,外孙女晓琳刚学会走路,太太牵着她的小手,任凭她在花园里绕着榕树左一圈右一圈地打转,那蹒跚的脚步,咯咯的笑声不时引来让人疼爱的目光,惹得大家也跟着开怀大笑起来。按照家乡的风俗,全家人围着这棵大榕树虔诚揖拜。置身于这轻松愉悦的气氛中,我的心情特别好,脸上浮现出特有的笑容……。

    看着眼前的大榕树,我的心中特有一种另样的感触,自然而然地将目光投向太太。这时太太也正含笑地看着我,我知道这决不是偶然。心灵感应、息息相通,当四目相对时,我和太太偷偷地笑起来。


作者伉俪经常于工厂前榕树下倾谈

    就是这瞬间的一瞥,就是这细小微妙的眼神也没能逃过女儿小蓉的眼睛,她显然已发现了我们的神秘笑容,径直走过来,向我追问:“爸,您与妈神秘的眼神,会心的一笑,我都看到啦,到底这榕树在您俩的心中有什么神秘?是否隐藏着多少浪漫的爱情故事?今天可得讲出来哦!”

    我与太太笑而不答。但小女却摆出一幅不依不饶的架势,紧紧追问,大有一种不得结果决不罢休的决心。榕树、家人,还有女儿的追问,再次勾起我对青年时期的无限回忆……

陈鼎追1962年于国光中学

    1961年,当时还在国专医院行使着救死扶伤之天职的我,年轻气盛,对生活对人生充满着美好的憧憬,努力编织着自己五彩斑斓的梦,一心一意要把自己锻炼成一个好的外科医生,一名受人尊敬的白衣天使,在救死扶伤的伟大事业中大显身手。

    当时处于毛泽东时代,人人都争做先进青年,我也不例外,曾阅读了大量的有关国际主义战士白求恩大夫的书籍,被这些英雄事迹所深深打动着。这位伟大的国际主义战士将自己的宝贵生命毫不吝惜地献给了中国的解放事业,这一崇高精神感染着许多年轻人,特别是年轻的白衣战士。

    在这样学英雄、赶先进的时代背景下,自己同样受到很大的鼓舞和鞭策。在国专医院期间,努力工作,默默耕耘,希望自己将来能成长为一名有益于社会的有用之材。

    然而,天有不遂人愿之时。一天,我突然接到县卫生局的通知:由于国光中学医务室的方胜辉医生生病要休假半年,现在只剩下许彩云医生一个人。因工作需要,组织决定暂调你前往国光中学医务室上班,时间大概是3-6个月,组织关系及工资仍留国专医院不动。

    接到通知,我没有任何犹豫,因为国专医院和国光中学都是爱国华侨李光前先生创办的事业机构,医院跟学校只是一街之隔,再说也只是暂时的。

    年轻的我立刻服从组织的调动,兴高采烈地前往自己曾就读过的母校——国光中学报到。

    国光中学是继厦门大学、集美侨校之后,由爱国华侨陈嘉庚和李光前先生创办的又一所华侨学校,具有相当规模,当时在校就读学生就达二千多人。学校坐落于美丽的芙蓉山,校内有新华楼、延平楼、公毅楼、遵义楼、星洲楼、南侨楼、梅山楼、芙蓉楼等楼宇及东西两院和大膳厅。

    在当时来讲,国光中学可算是全国有名的重点中学。当年,李光前先生为了改变家乡贫穷落后的面貌,高瞻远瞩,决意要兴办教育,造福桑梓,特在自己的家乡兴建了这所中学,并给予了充分的重视。为此,特派自己的得力助手李伍香先生(香港著名作家李远荣先生之父)来校董事会主持大局。由于是侨办中学,校内的设施齐全,有科学馆、图书馆及各种体育设施。整个校园规划整齐,布局合理,花草树木映衬着高大的楼房,尤如一座花园。

    在国光中学工作的那段时间,我一样很开心,只是接触到的都是些小伤小病,对于一个年轻而有抱负的医生来讲,的确难以积累理论和临床上的经验。但所幸的是,我与国专医院黄院长及外科黄启明医生的关系很要好,也有很多回医院参加各种手术的机会。特别是外科黄启明医生,只要有特别的病例,他都会打电话给我,让我回到医院的病房里参与部分甚至是全过程的治疗。从而使自己的医务水平和临床经验不断得到提高和充实。

    现在回想起来,也不能不说那是我人生道路中的一段有特别意义的经历,业务水平的提高只是其一,最主要的是:从踏入国光中学大门的那一刻起,就好像注定将有一段刻骨铭心的人生际遇在等着我。

    一个风和日丽的星期天,我身着新装,骑着单车,前往灯埔大队找我童年时的好友——义兄黄厦生,中午也就在他那里吃午饭。就是这顿午饭,于我却有一种特殊的意义,是这顿午饭从此拉开了我爱情生活的序幕。

陈鼎追太太黄秀英结婚前摄(1966年)

    那天中午用餐时,正好面向门外。忽然,一个眉目清秀、身材苗条得像英文字母中的“S”型、留着两条长辫子、戴着国光中学校徽的身影轻快地从门前一闪而过。这一惊讶,我连口中的饭菜来不及咽下,筷子停在嘴边也忘了收回来,也许,当时的吃相一定很狼狈。但我很快就从惊呆中醒悟过来,意识到眼前的一幕会稍纵即逝,便迅速放下碗筷,快步走出去,只为能看得更清楚一点。走出门来,视线一直追随着这个长辫子姑娘的影子。恰在此时,长辫子姑娘猛然回过头来对着我微笑地点点头……

    就是这迷人的回眸一笑,似打招呼又非打招呼,却一下子绑住了我这颗狂热的心四十年……。

    倩影逐渐在我的视线中消失,两条长辫子却还在我脑海中闪动。义兄厦生看着我痴呆的举动,一边拉我回去吃饭,一边禁不住大笑起来。直到那时,我才开始意识到刚才的失态,随即窘迫得满脸通红。好在是童年的好友,也就更加不顾羞怯地追问着有关长辫子姑娘的情况。

    原来,她与弟弟都是国光中学初二年级的学生,父亲管教特严,五兄妹中她是唯一的女孩子,深受父母的宠爱。长兄是泰国华侨,二兄及三兄都是大学生,家景比较好,家中父母的思想比较传统守旧。

    我很坦率地对厦生说:“我很喜欢这个小姑娘,想追她,你无论如何都要帮我!”

    厦生摇摇头:“难啊!还是别花心思吧!况且人家刚刚在念中学。”

    “你只要帮我创造一个机会认识她,其它的你就不用操心了,以后是我的事了。”我毫不害羞地说。

    “你只要托她到医务室找我,就说让我帮你从图书馆借小说来看,我就有办法认识她”我继续说道。

    “可是我整天只知道干农活,从不看小说呀!”他为难地说。

    “看不看无关紧要,只要借来放在家里,两个星期再还,每个月两次就行。”我怏求道。

    当时他只是笑,在我的再三要求下,他也只好答应帮忙。

    后来,我真的在医务室见到了她,只是每次来,她都是拿了书就走,从未做任何逗留。在三个月的时间里,厦生共委托她来医务室向我借了三部小说,即当时年轻人争相阅读的《水浒传》、《林海雪原》和《青春之歌》。

    起初的三个月中,我和她还有过另外几次见面的机会。每逢星期天,我就骑着单车赶往厦生家里,别人当然不知道我的来意,只有厦生和我自己心知肚明。每次来,厦生都笑嘻嘻地迎着我,其实我只是想寻找机会见到她。见到她的几次,她总是冲着我微笑地点点头,一直保持着少女的矜持及骄傲。也许在她当时的心中,根本从未觉察到有人已开始留意她……

    在这段时间里,厦生通过她来借的小说都是按我预定的计划安排的。我很相信,他根本从未翻开过任何一本书,只不过是我“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已,但她并不知道其中缘由,可能觉得只是邻居顺手帮忙而已。

    就在她第三次代借小说《青春之歌》时,我终于忍奈不住开始向她展开攻势。在她来拿小说的时候,我鼓足勇气将事先已写好的一封简短的信夹在书中一起交给她,信中还附上一首电影明星周璇的《天涯歌女》歌词,隐隐约约地流露出爱意,同时表明希望她能回信,如果不方便可用邮寄的方式,我便可在传达室收到她的信。最后落款一个“榕”字。

    信连同那本小说一并交给她的第二天,我就急切地来到传达室,在传达室门前的那块小黑板上寻找我的名字。在我走近传达室的一刹那,心怦怦跳个不停,仿佛要掉下来一样。在那小黑板上连续看了几次,就是没有我的名字。我失望而无奈地走向宿舍,双腿像灌铅般沉重,回到宿舍瘫软地倒在床上……。

    第三天、第四天,连续两天多次来到小黑板前,仍找不到我的名字。失望、痛苦、无奈一起涌上心头,心隐隐作痛。当时我已意识到自己已坠入爱河——这人生旅途中既非常苦痛又非常甜蜜的历程。这种痛苦的等待就像万箭穿心的熬煎一样,让你茶饭不思,夜不能寐。那个时候,我想起年轻寡妇深夜不能入眠,撒下一筐的豆,然后又一个一个捡起重新放入筐里以渡过那冰冷寒夜的滋味来……

    虽然这种被爱折磨、煎熬的日子很难渡过,但我还是不断地鼓励自己要有信心一直等下去。

    终于,在第五天早上,在那扣人心弦的小黑板上出现了我的名字,当我向传达室的工友取信时,我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摸一摸脸,好烫好烫。当我看到信是由梅山邮局发出时,心里顿时明白了:是她,是她回信了……

    从那天起,我便以榕树的“榕”字为笔名与这个长辫子的16岁少女开始了长达七年的书信往来、鸿雁传情。在那七年中,我的灵感犹如泉涌般冒出来,写了很多情意缠绵的情书,我在每封书信中都搜肠刮肚,用尽各种优美词句,言辞凿凿,情真意切。我的真诚,我的爱深深打动着这个纯情少女的心。

    在那七年中,我先是从国光中学医务室调往洪漱医院,而后又派往福建医学院附属二院进修外科。从在洪漱医院任外科医生到后来参加文化革命,我前后给她写了一百多封情信,信里洋溢着一个年轻人的满腔热血和热恋的痴狂。

    后来终于做了我的太太的她曾于婚后对我说:当年,每当她接到我满腔热情的信,都彻夜难眠,有时感动得热泪盈眶。她用第一次见面时的回眸一笑,扣紧了我四十年的心。我以“榕”字为笔名的长信打动了她那少女的芳心,让她死心踏地跟我四十年。不管任何风浪,哪怕是文化大革命中被打成“反革命”,抑或是在后来的艰苦创业中跟随我一起经受挫折和辛酸,也都从无怨言。

    四十年很快地过去了,遗憾的是,在文革后期我被打成反革命,迫于当时轰轰烈烈的政治运动,我曾让她把我所写的文章及少年时期阅读各种书集小说所写的观后感连同一切书信全烧掉,以免抄家时被没收,又要再受批判。如果不是这错误的决定,或许现在可以把当年痴狂热恋的浪漫故事编成一本书了……

    文化革命后期被打成反革命,入党的梦想彻底毁灭,当院长的希望成了泡影,我想任何希望都完了,满腔热血顿时冰冷下来……

    当时被打成反革命,我深知处于那个指鹿为马、混淆黑白的动荡年代,两派斗争异常激烈,是没有任何依据和条件来为自己辩驳的。虽然自己也很有信心,相信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迎来翻身的日子,但又退一万步想:如果永远是对方掌权,岂不是永世不得翻身?倘若这样,岂不是永远都娶不到老婆?说实在话,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没有私心是假的,没有人会不顾自己的前途、命运、爱情和家庭。于是我在逃回家的时候,首先赶到了她家里,与她商量结婚的事。她虽然觉得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但还是很干脆地答应了我。我曾反问她:“万一我真的被打成反革命,你不后悔吗?”她很坚决地说:“即使以后的事实真的是这样,那咱们就一起受苦吧!毫无怨言。”她斩钉截铁地说。这时的我,双眼挂满泪花,讲不出话来……

    第二天,我与另一童年的义兄——栽培一起到她家里,正式与她母亲谈结婚的事。

    由于当时农村盛行结婚时男方要向女方下一笔可观聘金的风俗,可我当时穷得连生活都有问题,到处逃难,又拿不到工资,哪里有钱下聘金啊!但我知道岳母是一个农村中贤能淑德的传统女性,加上她的家境比我好得多,又是华侨,也许会有通融的余地。

    那天我面带笑容,装着很乐观的心态去向未来的岳母求婚。各方面都出乎我意料之外地顺利,岳母满口答应。我也瞅准时机,抓住这个难得机会开口问她:“那你要收我多少聘金啊?”

    “随便多少都可以,你拿得出,我就收得下。”

    我顺手拿出一分钱的人民币,戏剧性地交给她,这就是我的聘金了。她也高兴地收下一分钱人民币。站在一旁的栽培兄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他也意想不到我会来这一招。秀英坐在旁边,先是莫名其妙地瞪着我,然后就偷偷地笑了。

    就这样,我用一分钱的人民币娶上了一个老婆,这件事经栽培兄回来一讲,以及岳母讲开,一时之间,在那乡下地区传为佳话。

    在那种情况下,我与秀英结婚了。

    结婚时,由于当时太穷了,什么东西都没买,只给她买了一件“华达尼”的裤子……

    想到这些,总觉得非常有愧于她,可是处于当时的情况下,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啊!在这里,我应特别提一提我那贤淑的岳母,如果她当时不是那样明事理,我根本无法成事,我非常感激她,在她晚年的生活中,我总是千方百计地孝敬她,尽量照顾她,总希望她晚年更加幸福……

    结婚的第二年,生下大女儿取名秋榕,以“榕”字怀念七年痴狂的热恋,但后来女儿念书时,老师错写“榕”字为“蓉”字,以后大女儿也就叫“秋蓉”了。

    自从认识太太之后,不管与她通信或写文章,都是“榕”字作为笔名,有时在报刊杂志上发表文章,也常用“榕”字作为笔名。

    我一生与榕树有解不开的缘分,我总希望自己能像榕树那样具有顽强的生命力,即使在那严寒的腊月,也永不落叶。大女儿的名字即为秋榕不落叶之意。

    当我从青年时期的回忆中醒过来的时候,儿女们都感动地笑起来。剑峰插嘴说:“原来爸、妈这段值得称颂的狂恋历史是那么浪漫,怪不得你们走到哪里都是成双成对。”大女儿也恍然大悟:“原来我的名字也是这样来的。”小女儿小蓉更加开心地说:“我就知道榕树在您俩心中存有秘密,如果不是我苦苦追问,如今已四十年过去了,说不定您们还会把它作为永久的秘密埋藏在心底呢!”

    太太抱着外孙女晓琳腼腆地笑了,在她的脸上显得有点微红。

    “都过去四十年了,孩子都大了,你还讲得出……。”太太不好意思地说道。

    一家人在那榕树下开心地笑起来。

    我从太太手中抱过外孙女晓琳,在榕树下看那夕阳渐渐西斜。天边那骄艳灿烂晚霞映红了太太的脸,晚风吹拂着她的头发,我伸手帮她整理一下,她还是那么矜持、秀丽,只是当年的长辫子没有了,但当年那两条长及腰际的辫子好像还在我脑海中闪动着。

    太阳渐渐西斜,落日的余辉映照出一对狭长的身影。看着眼前的孩子们都长大成人,在公司中发挥着中流砥柱的作用(儿子剑峰担任总经理,大女儿秋榕担任营销部经理,小女儿小蓉担任采购部经理),回想起这四十多年来的风风雨雨,儿女们都能同心协力闯过难关,将“南鸿”发扬光大,我俩都感到无比欣慰,笑容充满了我们的脸庞。

    在榕树下,追忆着那悄然已逝的四十年春光,真是感慨万千。有时,我俩从香港回到工厂,也会在晚上一起走到那榕树下,坐在那围着榕树的石板上,喋喋不休,追寻着那年轻时失落的梦……。


作者伉俪在榕树下看斜阳

    [谨以此文献给我初恋的摇篮——母校国光中学及陪我走过四十年坎坷人生道路的太太黄秀英(初27组5班)]

责任编辑:余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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