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驾驶员(微型小说)------朱先兴(仙游)原国光中学教师【校友文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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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驾驶员 早晨公鸡喔喔地啼，鸟儿吱吱喳喳地叫，种田人在准备下地，农民工也骑着自行车去上班，王驾驶员勾上挂车，登上驾驶室，汽车嘟嘟正要开走，他的父亲从睡房里出来，喊：“明理，物资运到高山供销社后，回来到砖瓦场把咱家购的砖头瓦片运回家，新房间的土墙已打好，需要盖上砖头瓦片，不然下大雨，土墙会倒塌。” 王驾驶员的父亲是一位年近花甲的老人，他盖新房是要让王明理同张英结婚用的。明理和张英都上结婚年龄了，明理二十八，比张英大两岁，明理去参军前，父亲就想为他们办完婚事；一是当时缺少新的房间；二是明理喜欢去参军，体检政审等都合格，那么婚事只好等回来办。王明理在部队表现好，是部队的骨干，一拖再拖，一去就四、五年，回地方也三年多了，他在部队学开车，当运输队的领导人，复员后也被派在车站工作，负责运送国家的物资。他被派去运春耕的货物。他的汽车从围墙内开出来，他父亲的吩咐，王驾驶员回答说：“公家的物资重要，到时再看，来得及就运回，来不及以后再说吧！” 一部盖着绿色帆布的大货车，后面还有挂车，从泉州市装着满满的货物，像只海鲎一样，向高山乡供销社开去。高山乡离明理家有六十多公里，要爬上四座树木，郁郁葱葱的山峦。山路弯弯曲曲，新开不久的路，泥土松松，路旁没有围栏，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滚到深坑里去。幸得王驾驶员开车技术熟练，对这条公路情况熟悉，哪里是陡坡，哪里应转弯拐角，他了如指掌，遇到山坡，他车开得很慢，遇到平直的公路，他的车就开得快一些，遇到路口行人多，他的喇叭就嘟嘟地响，提醒行人要警惕，不可横冲直撞，因此他的车从来没有撞伤一只鸭一只鸡，他没有碰伤一个人，这同他的认真谨慎开车莫无关系。 他车开到一座山峦的路旁，不远处有一座山村，这村的南面，有一片平地同背面的山连起来，像一张靠背椅，有三十多户人家，共两百多人口，房间有高高的楼房，有矮矮的平屋，周围有用鸭蛋石砌成的围墙，作为预防野兽和盗贼用，围墙外栽有枇杷、橄榄、荔枝、龙眼等果树。围墙的左右中间有三口门，中间一口大门，邻近有一座两层楼房。 从这座楼上走出一痊穿荔枝色上衣，黑色的长裤，理短发的胖女人，这女人身材不高，三十左右年纪，从围墙内扛出一根约七、八尺长，有碗粗的杉木条，边走边喊：“驾驶员同志，车停一停，停一停……她用力一丢，横搁在公路上，汽车”吱留“一声挡住，不能前进了。 “你干么？我是为公家开车的，不会替私人运木材的。” 王驾驶员被挡住，很气愤，他穿一件褪色的军装，身材魁伟，肌肉饱绽，像一根大圆柱。在部队受过多年的煅炼，政治、思想成熟，也学习一整套开车的技术，参加运送军用物资，工作认真负责，任务完成很出色，多次受到表彰，两次被评为三等功，首长们很器重他。 这座山村前几年曾出现过滥吹山林、拦车运木材下山的现象。王驾驶员看到这位矮胖女人拦车，从驾驶室里伸出头，眼睛瞪得有茶杯大，声音很宏亮，像汽车的小喇叭，接着这座楼房里又走出一位面黄肌瘦的男人，要开驾驶室的门，请驾驶员下车，到他们屋内去，王驾驶员以为有啥事要为难他，便他是到过外省见过世面的人，大大方方地走下去，问：“你们到底有啥事。”这位男人拉着他，手指着屋内饭桌一张板凳说：“没有啥事，请到屋内坐坐喝杯茶。”接着向那矮胖的女人说：“荔枝妹，到厨房去把酒菜捧出来，那女人的脸红红，像荔枝，很丰满，又穿深红色的衣服，在娘家时被家人称为荔枝妹，嫁出去被叫荔枝嫂。她哥哥昵亲她，按小时候的称呼。 “我不喝，你们到底有啥事，说吧！我是不会为你们运东西的。”王驾驶员以为是要他运违法的山货下山，态度很严肃，像宣传车上的喇叭不断发出宣言。 “同志，你不要那么说，你曾经运过人哪？”一位在看新闻的女人这样说，瘦男人也和颜悦色地说：“你曾为我们送过病人哪！” 这时来看热闹的妇女、小孩等陆续地来，另一位妇女也补充说：“你还不只送过一个人哪？” “是啊！王同志你还为我们送过病人啦。”这时荔枝嫂用油漆的大木盘从厨房里捧来一大盘菜肴，两瓶香喷喷的果子酒，从人群中冲过来，一小盘一小盘地放在桌上，笑容满面地说：“王同志，几样山村小菜肴请你吃，一些自制的果子酒让你喝，我们不会麻烦你运东西的，更不会要你运木材。偷砍山林，运下山去卖的歪风邪气早已没有了，你是我们的恩人，几个月前，我家阿良哥胃出血，你用汽车把他送到县医院去医治，现在他胃病好了，常想念你，很高兴就同阿良哥商量，等你回来要把你留住。”她的哥哥林阿良胃出血手术不久，脸色还黄黄的，身体很瘦，听妹妹说，点点头，表示赞同，荔枝妹接着说：“请你喝一杯酒，吃一餐饭，表表我们的谢意，用杉木把你的车挡住，很没礼貌，请别见怪。” “啊！原来是这样的。”王驾驶员听到这里，恍然大悟，想，那是初春的一个晚上，他汽车开到这里，一位女山民（阿良妻）说：她丈夫病危急，需要用汽车迅速送县医院去医治，我很同情她，停下车来把病人送去，因为是夜间，人面他没有看清楚，加以有新的任务，匆匆忙忙，把病人送到医院后，汽车就开走了，像这样的事，我是做过很多的，但多数也忘掉了。荔枝嫂提到，他才想起来。 “王同志！你是位大好人啊！还在一个寒天黑夜送我孩子到县医院去。”荔枝嫂身体矮胖，可动作很轻快，像菜馆里的服务员，边说边把洒菜摆在桌上说：“王同志，这里是我娘的家，很凑巧，我回来，我娘和嫂嫂到外婆家去作客。我出嫁到下山村有五、六年。”她比划着手，指着山的下面，又说：“今年春天我一个男孩犯着脑膜炎，发烧烫如火炉，村合作医疗所医生说，要赶快用汽车送到县医院去治疗，那时天黑地暗，我们山村要汽车送很难，我心里如油煎。”她脸一皱，好像在那时的心情，接着转忧为喜，绘声绘色地说：“很凑巧，忽然听到汽车的声音，我跑出去一看，车灯亮亮地，赶快扛一根杉条往公路一丢，横在那儿，把汽车挡住。我向你说拦车的目的，你知道我孩子病危，没有半句推辞，我就把孩子抱上车，你汽车嘟嘟很快地送我们到县医院去。” 她说到这里发现王驾驶员没有吃，说：“啊！几样山菜，两杯酒，赶快吃，阿良哥请王同志赶快吃，几样山村小菜，不像城镇里的菜，吃吧，吃吧，不要客气。”荔枝嫂热情洋溢，诚诚恳恳地办酒菜酬谢王驾驶员。 王驾驶员在听她说，不大注意桌上，这时他仔细一瞧，桌上摆有香菇炒肉丝，黄花菜煮溪鱼、笋干炒山坑蛙、香芋拌白砂粉，还有炒面、鸡蛋汤、葡萄酒、地瓜酿……香喷喷的味道不断地吹进鼻孔里去。荔枝嫂说哥哥阿良胃切除一块虽然不久，但经医生诊断，吃细软的东西可不用禁忌了。他热情地陪着王驾驶员，可是王驾驶员不习惯于盘盘瓶瓶的酒菜。他平时只喜欢半斤大米饭，一碟炒青菜、一碗清汤、几杯清茶，又听荔枝嫂说，摆在桌上的是要酬谢他的，他更难受，吃不下。 “王同志，你边吃边听。”荔枝嫂言辞便利，又说：“我那孩子送县医院医治以后，现在已很健康，白白胖胖，会说会笑、会跑会跳，挺可爱。她的爸爸经常想念你，但都没看到。刚才我听阿良哥说，送他到县医院去的，也是你，我们两家诚心诚意地感谢你，见到你很难得，这些小意思……”荔枝嫂好像有很多感激的话要说，但被王驾驶员接去道：“不是违法的，帮人民群众做点事，是应该的，我也很乐意，我开汽车在公路上遇到危急的事好多，我能帮助的尽力给帮助。”他正在夹一块坑蛙送口里，吃后又说：“不过违法乱纪，搞投机倒把，偷税漏税，贩卖假货、破坏市场经济的……我是不帮他们的，而是帮公安、工商部门逮捕他们，依法处理。”他说：“有一次有一名贩卖假票分子，被市管部门发现，要抓他，他逃到一座荒山旁的公路上，取出三千元也交给公安，那家伙后来被公检法逮捕法办。最后法院要两千元给我作奖励，我哪里要收它。” 王驾驶员被林阿良兄妹一再劝说（不敢喝酒，开车不能喝酒，在山路开车，更不能喝），吃了一些山村肴味，喝了一些鸡蛋汤，身上汗水一直冒出来，而这天临近中午气温特别高，屋内热气腾腾，王驾驶员放下碗筷，走到门口向外一瞧说：“阿良同志，荔枝嫂，你们把酒菜收起来，天气很闷热，下午可能下雷雨。我还有紧急事，汽车要开走了，他用毛巾擦着阔大的脸庞和嘴巴，站起来像一根大圆柱。正要走，阿良史妹眼看留不住他，拿出香菇、笋干，还有竹篮、竹席、滕椅……要送给他，他一一谢绝了，摆一摆蒲扇似的巴掌说：“我是党员，人民的驾驶员，只有为人民服务的义务，没有无代价收人民财物的权利。他说后要到公路上去移杉木条，荔枝嫂说：“我早已请邻居阿旺帮我搬走了。”王驾驶员登上驾驶室，向阿良兄妹表示谢意，喇叭嘟嘟……地响几声，像向山民们告别了。之后汽车又像海鲎一样身山下爬去了，许多看热闹的女人、孩子等看他走去，随着也散了。 午后的天气果然越来越旱热，一丝风也没有，西北边的天空，黑云滚滚，越来越浓。过了一会儿，电光闪闪，雷声隆隆，王驾驶员加快车速身下奔驰，车开离家乡约三十多里的公路上，他眼睛身前一看，见头面有两部虎头车，装满着物资，拉车的人有男的，有女的，约五、六人，个个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看背后开一部汽车，突然停下来，汽车喇叭嘟几声，想要虎头车避开，但想不到有一位女青年头戴草笠，身穿蓝色的衣服，黑色的长裤，却大大方地跑去拦车，喊：“明理哥，车停一停……” 王驾驶员家里母亲早年去世，只有一个弟弟在附近工厂里当工人，他没有姐姐妹妹，见到女的有些腼腆，本来他想不理她，但她又想对妇女应该要有礼貌，有困难应尽力给帮助。 他停着车，脑子里浮现着一些回地方后开车的事情。有一次一位从外省来闽探亲的军属，带着一个三、四岁的男孩，要到厦门部队去看望丈夫，因为旅费短缺，无法买车票，脸带忧愁，在仙游车站徘徊，王驾驶员靠近去问清原因，从自己衣袋掏出人民币，要让她买车票，他算一算也不够，眉头一皱，想起自己的车就是要去厦门运货回来，说：“好吧，我的汽车正要去厦门运物资的，就坐我的车去吧。”那位年轻的妈妈很高兴，就在驾驶室内坐，加旅途劳累，背靠椅脸朝开呼呼地睡了，那个小孩坐在中间，喊：要尿尿，驾驶员听不懂小孩的口音，小孩急得无法忍耐，扯开裤衩就撒出去，撒得驾驶员裤管湿漉漉地。说：“小家伙，你干么？尿撒在我裤管上？”男孩母亲醒来又是陪礼道歉，又是打骂小孩。王驾驶员劝年轻的妈妈说：“孩子不懂事，不要打骂他，车到站，取一件换一换就好了。”年轻的妈妈伸手要去拧干尿湿的裤管，王驾驶员一再不肯。 他经常开汽车去厦门，夏天有时晚上会碰到妇女在公路旁水渠里洗澡，他为了不羞辱妇女，远远就关掉车灯，嘟嘟地叫，让妇女们沉下去或快上岸穿衣服，等到她们都避羞后，才亮着车灯开过去，他认为这是男人应有的道德和礼貌，因此他对拦车的女青年不会无礼和让她们难堪。 他汽车开靠近女青年，看她的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结结实实，体态很熟悉，那女青年草笠被风吹向后倾斜，他仔细一看是自己的未婚妻张英，他张开小喇叭似的嘴巴问：“小英，你有啥事？” 张英是他初中时的同学，为人温柔和顺，学习考试科科满分，劳动也挺有劲的，同一村民组，两个人常在一起劳动，他家劳力缺乏，王明理农忙时主动给帮忙，明理母亲去世后，张英也经常给帮家务事，两个人关系很密切。王驾驶员去部队前，她父亲就给他们办理订婚，要让他们完婚，后明理要去参军，婚事就暂搁在一边。 张英说：“天快要下雨了，咱村民组合买的化肥你用汽车运回去。”张英以前同王明理在一起，很自然，没有什么害羞顾忌，订婚后忸忸捏捏，反而怕被同年纪人说笑不敢靠近王明理，大家一再推选她去拦车，她很勉强，因为是村民组的化肥，她不得不去，王驾驶员说：“家里建新房，土墙已打好了，需要砖块和瓦片，爸要我赶去运回，新房春耕后，咱们结婚要用。” “村民组的化肥运回去要紧，如被雨淋，春耕没有化肥怎能耕种的？”王驾驶员故意说：“新房间被雨淋倒掉，结婚没有房住，你没有意见。”王驾驶员考一考她的思想，她说：“谁有意见，不要说了，化肥赶紧运回去。” 村民组副组长王妙生怕张英去要求王驾驶员不答应，也跑去协助，他一到王驾驶员马上就把汽车开去，停下说：“好吧！公家的事要紧，大家要把化肥都搬上车厢呵。”大家快手快脚地把两虎头车化肥不到五分钟都搬上车，有的人也上车坐。王妙生是位责任心强又是关心村民生活的副组长，他看化肥都搬上车厢了，说，他有要下要到下山村挂个电话给老组长，有些人上车了，张英和两个中年妇女抬虎头车上挂车，未上车厢，王驾驶员说：“驾驶室里还可以坐一个人。” 她们要张英去坐，张英要让年纪比较大的王三婶去坐，王三婶啥也不去，两三位妇女把张英一推一搡，一搀一扶，把她推上驾驶室里，把车门一拉，关在内，像新婚夫妇被关进洞房里一样。大家嘻嘻哈哈，爬进车厢里。起初张英脸红得像大红纸，后来想反正再一两个月就要睡在一起，还有什么可害羞的，就大大方地坐在驾驶室里，开头王驾驶员脸上也火辣辣的，很不自在，但是为了赶车，他喇叭嘟嘟地响两声，汽车呼呼地向前迈进了。 车开不到五分钟，天黑像锅底，风呼呼地刮，闪电像利剑，不断地在天空飞舞，接着雷声隆隆，电光反复地闪几阵，突然一声霹雳，仿佛天要塌下来，张英被吓得缩着脖子伸出舌头，身体歪倒在王明理身边，王驾驶员说在驾驶室里不用怕。他说着汽车继续向前奔驰，接着又刮一阵西北风，雨噼噼啪啪像天上的池塘爆裂，倾盆而下，不到十五分钟，未铺水泥的公路泥泞得像海滩，沟渠、江河洪水猛涨。驾驶室前的玻璃板被雨淋得时隐时现，汽车前进有些艰难，这时王驾驶员脑袋瓜很乱，想运回村民的化肥固然好，但父亲交代的任务没有完成，新房的土墙被雨淋，要再用多少的劳动力啊！他又想眼前的任务是开车。于是握紧方向盘，加快车速，尽快开回去。约过十多分钟，汽车开到村民组会议室门前，停在那里，闪电没有了，雷声也逐渐消失，雨也停了。张英拉虎头车疲惫，正昏昏欲睡，王驾驶员用胳膊碰她一下，提示她下车，自己先打开驾驶室的门走下去，站在车门旁边等张英下车后关门。农村里的人爱看热闹，一部汽车到很多老人、孩子、妇女都围去观看，好像新媳妇初到，大家都围去，张英感到不好意思，用草笠遮脸，想不到，地面很湿又很滑，却刚刚好歪倒在王驾驶员怀里，王驾驶员很快就把她扶住，大家哈哈大笑，张英用草笠遮住脸，冲出人群到车后去帮组员搬化肥进仓库。王驾驶员锁上车门，看组员们在搬化肥，自己心里很焦虑，走回家去看看新房的土墙被雨打得怎么样。 这时村民组老组长正好从王明理家里出来，他笑呵呵地说：“明理，好样的，化肥运回来了，你家那间新房的土墙已用砖头瓦片盖上了，下雨前，王妙生副组长从下山村挂电话回来说，你在运化肥，要我发动咱组里的村民把组里准备要建修理会议室的砖瓦搬去盖，人多手快，刚盖好，雨就哗啦啦像大豆粒一样地掉下来。”“怎么土墙都盖好了？”王驾驶员又惊又喜地问：“是啊！你为大家，大家怎么能把你家的事丢在那里不管呢？”老组长拍拍王驾驶员的肩膀说。王驾驶员听后很高兴地说：“谢谢老组长和村民同志。”老组长说：“不用啦……” 老组长向村民组的仓房走去，王驾驶员回到了家，他父亲捏着两撇八字须，笑嚯嚯地说：“孩子，你为大家运化肥，做得对，应该为人民多做些好事。”王驾驶员点点头。 雨全停了，黄昏的太阳又露出脸来了。雨后的农村天气晴朗，空气也清新。第二天早晨，王驾驶员又去运国家的物资往山区的公路奔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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