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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现代禅诗---------------香港 巴桐【作品分享】

上传时间: 2020-05-23  【字体:

浅谈现代禅诗
香港 巴桐

  我国是诗的国度,历代产生许多诗人,佳作叠出。也出现了许多流派,如浪漫派(代表诗人李白)、苦吟派(杜甫)、豪放派(苏东坡、辛弃疾)、田园派(王维、陶渊明)、边塞派(高适、岑参、王之涣)、婉约派(李清照、柳永)等等。也产生了许多桂冠名号,如诗仙李白、诗圣杜甫、诗魔白居易、诗佛王维、诗鬼李贺、诗豪刘禹锡、诗杰王勃、诗狂贺知章、诗骨陈子昂、诗囚孟郊、诗奴贾岛(郊寒岛瘦)、诗僧苏曼殊(到了清末民初的人了)。还有一个绝对不能漏掉,那就是苏东坡,他是诗神。这些诗人里,禅诗写的最好的我认为是王维和苏东坡。

  年轻的时候,我们读诗喜欢浪漫派、豪放派、婉约派,这几类诗或豪言壮语,血脈贲张,或丽辞艳句,赏心悦目。到了中年,经历了人生坎坷,有点阅历了,就喜欢苦吟派、边塞派,想从诗词的字句中咀嚼出人生的苦涩,辛酸,这些诗很熨贴此时的心境。到了老年就喜欢山水田园派的诗了,这类诗清雅飘逸,润肌浃髓。南怀谨说:三千年读史,不外功名利祿;九万里悟道,终归诗酒田园。这个时候的心情是归于平静,饮食喜欢清淡,诗句也喜欢淡雅了,苏东坡说,人间有味是清欢,平平淡淡才是真。淡淡的忧愁,淡淡的悲伤,淡淡的回忆,淡淡的快乐。而山水田园诗的最高境界就是禅诗。

  南宋评论家严羽在《沧浪诗话》中说:“大抵禅道唯在妙悟,诗道亦在妙悟”。此语道出诗与禅的共通之处在于“妙悟”二字。

  大凡诗作,旨在抒情言志。而情与志者,实非语言文字所能尽表,故诗重在言外之意,这就要靠悟了。禅是中国净土宗佛教的特色,有别于佛经,经是佛之言,禅是佛之意,佛之意也要靠悟。中国古代诗人喜欢以禅入诗,以禅喻诗。

  禅诗兴于唐代。当时诞生了顿悟派禅宗六祖惠能,涌现了众多诗僧,如王梵志、寒山、拾得,皎然、贯休等。他们创作了许多偈示、偈颂、偈诗,这类禅诗,禅意盎然,诗味醇厚,既浓郁又淡雅,既空灵又悠远,诗禅合一,均“无意于工而无不工”。据《全唐诗》记載,仅入选该书的诗僧就有115人,著有禅诗2800首。“诗为禅客添花锦,禅是诗家切玉刀”元好问这两句诗,道出了诗与禅紧密关联的玄机。以至于唐宋时流传这样一种说法:不懂禅不足以言诗。

  在当今物欲横流的年代,人们追名逐利,陷于奔竞纷争的漩涡。空灵飘逸的禅诗不啻是一副良药,能抚慰安顿焦躁不安的心。正因如此现代禅诗兴起且越来越受欢迎。

  要写禅诗,首先要了解禅是什么?禅,简而言之就是静虑。禅 ,是梵文音译 ,全称为珘禅那珨。禪是一种修持的方法,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思考,用思索的办法来调节心理,沉淀思想,叫作禅定或者坐禅 。

  “禅”的最高境界就是不“着相”。所谓著相就是执着于事物表象,而偏离本质。凡是着相的人很难进入“禅”的最高境界。《金刚经》里有一句非常经典、非常核心的话,也是大乘佛教的至高智慧:“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通俗来说,就是说我们所生活的环境、所有呈现出来的事物都是假象,包括我们自己。

  禅其实是哲学思想,禅意诗就是哲理诗,是别具风韵的诗。禅诗的意境有三美:虚无空灵、寂照清静、淡泊冲和。

  现代禅诗近年在中国诗坛崛起,越来越受欢迎。这里先举四川古石写的《雪从天上飘落下来》来看看现代禅诗的趣味。

  雪从天上飘落下来
  先是在空中飘
  然后落在树上
  落在房顶上
  最后落在地上落在河流上

  看雪的人
  已飘落进雪里
  飘落到天上

  禅不是向外探询,去追问而得到的东西,是要向内,通过内心的体悟而到达明心见性。当真正到达了,便进入“万古长空,一朝风月”的境界。

  这首诗,最后三句才落到实处,前面好像都是废话。这首诗话很浅白,用词又重複,但却有浓郁的禅意,为什么?这有点像乾隆《咏雪》诗。有一天,乾隆看到下大雪诗兴大发,随口吟道:一片两片三四片,五六七八九十片。千片万片无数片⋯⋯吟了一大串数字,想不出词来,卡壳了。正发窘,站在一边的纪晓岚补了一句:“飞入梅花都不见”。神来点睛之笔,全诗一下活了,雪花不见了,都化作满山遍野盛开的梅花!

  古石诗的最后三句奇峰突现,禅意破空而来,禅呈现后,幻觉式顿悟!观雪者在雪中成了雪人,与天、地、雪融为一体。前面五句写雪飘落的情形,落在树上、房顶上、河流上,这些都是相,最后观雪者变成雪人又飘落天上,无我了,无相了,悟禅了。

  这就是诗的转,转就是升华,没有这个转,诗前面的铺垫基本上失去意义。所谓的转就是从物境转到情境再进入意境,三部曲,螺旋式上升,从眼前的实景转到人生的感悟。

  诗有三境,这是唐朝诗人王昌龄提出,他认为诗歌的审美标尺有三种:物境、情境、意境。物境即是有形的物象。情境则是主客观交融之内心感受。意境则是更主观、更抽象的心灵感悟。

  如果把三境比作三个台阶,我们现在写诗很多时候只是把脚踏在第一台阶也就是物境上,把眼前所看到的物象描写出来。最多踏了一只脚在第二台阶上,抒发了一两声内心的感叹。很少踏上第三级台阶——意境,把心灵感悟写出来。或者没感悟,或者写不出来。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的诗流于一般和肤浅的原因。

  我们再来看看台湾诗魔洛夫的一首经典禅诗《随雨声入山而不见雨》——

  撑着一把油纸伞
  唱着《三月李子酸》
  众山之中
  我是唯一的一双芒鞋

  啄木鸟 空空
  回声 洞洞
  一颗树在啄痛中回旋而上

  入山
  不见雨
  伞绕着一块青石飞
  那里坐着一个抱头的男子
  看烟蒂成灰

  下山
  仍不见雨
  三粒苦松子
  沿着路标一直滚到我的脚前
  伸手抓起
  竟是一把鸟声

  洛夫早年为超现实主义诗人,表现手法近乎魔幻。而自《魔歌》以后,诗作风格渐变,由繁复趋于简洁,由激动趋于静观,素有“现代禅诗”之称。这首禅诗是现代禅诗的极品。

  这首禅诗写一个人三月踏青入山,日暮下山这样一个历程。一路听着雨声而始终明白原本就没有雨,我认为这首诗的意象来自唐王维的诗《山中》,“山路原无雨,空翠湿人衣”。台湾诗人很聪明很多意境取自古诗,作现代的诠释,余光中也常这么干。美丽的雨声或许只是一种自造的幻象。所有的痛楚终在绝望里凝结为三粒苦松子,从树丫间静静坠下,滚落在地,沿着“我”举步的方向,相随而行,却已然是身外之物。“我”伸手抓起它们,宛若悄悄收拾起一段不为人知的苦涩记忆。

  然而,令人惊诧的是,它们竟在那个被捡拾的瞬间,神秘地幻化成了一把清脆悦耳的鸟声,鲜活而灵动,永远清新、婉转地鸣叫在“我”的记忆深处……

  这首诗整体感觉空空洞洞而又思绪纷繁,一系列灵动的意象在这空洞的表面轻盈地跳跃。有雨声而无雨,抽象而又迷幻。弄出声响的啄木鸟,回旋的树,飞动的伞,抱头的男人,滚动的苦松子……生命的繁复苦闷最终在空洞中消隐。一把鸟声,如同梦醒,无比惊艳。

  多数的诗都只有一个转就够了。有趣的是,洛夫这首诗不是一个转,而是四个漣漪转,是后汇成一个升华的旋涡。四个小节四个不同的意象,形成四个转。第一个转:众山之中/我是唯一的一双芒鞋。意象:千山我独行,孤独。第二转:一颗树在啄痛中回旋而上。意象:内心疼痛的人。第三转:那里坐着一个抱头的男子/看烟蒂成灰。意象:解不开的忧愁。第四转:伸手抓起/竟是一把鸟声。意象:苦的坠落化成欢愉的鸟声。四个意象最后融合升华为一个意境:上山寻道,下山悟道,终于放下(抓起的鸟声仍然是空的),自在快乐。

  诗的结句,往往就是诗眼,常常出现在诗的最后。没有诗眼(或称警句、精句,名言),这首诗就是盲诗,很难成为一首好诗。古诗中转结、诗眼俯拾皆是:如,粒粒皆辛苦。低头思故乡。春风吹又生。更上一层楼⋯⋯等等。因此有的诗人是先有警句后有诗。当诗人被生活某事某物所触动,激发出写诗的冲动与灵感,他们首先的做法是捕捉和提炼出让自己感动的句子,或是让自己自鸣得意会心一笑的句子,再由这个句子生发开去,层层濡染,铺展成诗。而很多人匆匆下笔,通篇都是人云亦云,毫无新意的字句,这样焉能写出好诗?

  写诗,词可以浅白,意境不可不新。我们写诗经常本末倒置,拼命堆砌词汇,而将意境弃之如敝屐。

让诗长出翅膀

  我在这里尝試引用席慕容的《一棵开花的树》和舒婷的《致橡树》(从略),来看看诗的具象、意象和意境之间转化的关系。

  现代禅诗里,席慕容的愛情禅诗独树一帜。

  《一棵开花的树》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佛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於是把我化做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阳光下
  慎重地开满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当你走近
  请你细听
  那颤抖的叶
  是我等待的热情

  而当你终於无视地走过
  在你身後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
  那不是花瓣
  那是我凋零的心

  席慕容把自己比作“长在你必经的路旁”的树,同样地舒婷的《致橡树》也把自己比作木棉树。她写道:“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树,就是她们捕捉到的“爱人”的意象。

  然则为何两位詩人不约而同地把爱比作树,個中道理值得我们参详。首先爱人和树有一个共同点:美。爱追求美,树呈现美。树的美体现在她的外观和内在的特性:红花绿叶,生机勃勃,挺拔坚毅,象征着爱。我们知道诗歌最终要表达的是情感,属于精神层面的东西。所谓,“诗言志,歌咏言”。而精神层面的东西是虛的、抽象的,看不见摸不着的。我们要把她呈现出来,就需要把她具象化(亦即物境)。这里她们找到了树,抽象的“爱”物化为具体的树,化爱为树,化虚为实,爱就有了附着物,诗情诗意就变成可感可视可触的,形象具体地呈现出来。

  有了具象的树,就自然产生与树有关的联想:绿叶、鮮花、枝干、风雨雷电、土地山峦⋯⋯呈现纷繁的具象(亦即物境)。有了具象(物境)便生发出意象(情境)。

  有了意象诗就长出了翅膀。

  意象是诗歌的基本元素,也可以说是最重要的一环。美国诺奖诗人庞德说,“意象是一刹那间思想和感情的复合体。”意象的类型大致有四:一是描述性意象,即诗人对客观物象的直观性描写。二是比喻性意象,是用比喻手法创造的意象。三是象征性意象,通过联想赋予物象象征含义,以拓展物象的深度广度。四是通感性意象,是沟通各种感觉而形成的意象。

  舒婷的《致橡树》中的木棉,就是一个独立自主憧憬爱情的女性形象的象征。席慕容这首诗也同样用的是象征意象。

  席慕容从“路旁树”生发出的意象有:花是“前世的盼望”,叶是“等待的热情”,花瓣是“凋寒的心”。这样从具象上升到意象再升华到意境,整首诗的“思核”就跃然纸上了:“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与通常“诗眼”出现在结尾不同,席慕容把这句“诗眼”放在了篇首,起到提纲挈领,一泻千里的效果。

  舒婷的《致橡树》联想颇为庞杂:凌霄花、小鸟、泉源、险峰,甚至日光、春雨以及树、根……继尔由具象进入意象:凌霄花的炫耀,小鸟的痴情,泉源的慰藉,险峰的威仪。两个相爱的人,必须以两棵树的形象站在一起,“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最后升华到意境作结:“爱——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

  意象充分挥洒抒写后,诗的意境便瓜熟蒂落,水到渠成了。

  禅诗修辞手法上常用“通感”。通感修辞就是把五官的感觉互通,如洛夫名句:“伸手抓起/竟是一把鸟声。”故国的泥土,伸手可及/但我抓回来的仍是一掌冷雾”。抓鸟声、抓冷雾,把本属听觉的鸟声,皮肤触觉的冷雾,变成可用手抓的,两种或以上不同感觉互通互用了。在词性配搭组合上产生耳目一新的趣味。

  钱钟书先生在《通感》一文中说道,在日常经验里,五官的感觉简直是有无互通,彼此相生:颜色似乎会有温度,声音似乎会有形象,冷暖似乎会有重量,气味似乎会有锋芒。花红得发“热”,山绿得发“冷”,光度和音量忽然有了体积——红了樱桃绿了芭蕉,颜色和香气忽然都有了声息——红杏枝头春意闹:鸟声熏了“香”,风声竟染了“绿”;白云“学”流水声,绿荫“生”寂静感,日色与风共“香”,月色有音籁可“听”;燕语和剪刀一样“锋利”,鸟语如弹“丸”可以抛落……

  如果把她们两人的诗作比较,席慕容的诗禅味更浓些,她的诗中富有禅意的警句和诗眼比比皆是,随手拈来,如:

  •你错过的昨夜
  曾有过,怎样皎洁的月

  •我曾踏月而去
  只因你在山中

  •而时光越去越远,终于
  只剩下几首佚名的诗,和一抹
  淡淡的,斜阳

  •没有芳香,再无声息
  窗外那时,也许
  会正落着细细的细细的雨

  写禅诗的过程,也是自我禅修的过程,向內探索,自性明心。

责任编辑:余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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