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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就一次成熟------------陈碧珍 (刘宝贵校友推荐)【文章推荐】

上传时间: 2014-04-17  【字体:

花开就一次成熟
陈碧珍

    这是一栋年代久远的砖木结构四层小楼。彼时,我在二楼一间教室后面,时站时坐,不停变化姿势。又是一年高考时——四排课桌,二十五名考生依次而坐,正埋首做题,傲然地将后脊梁对着我。我是监考员乙。教室很安静,只听见刷刷刷的写字声。波澜不惊的下面却暗流汹涌。这些孩子正挥笔疾书,写着前途未卜的未来。静谧中能嗅到紧张的味道,像一枚饱满的水蜜桃,外表光鲜,一掐却水花四溅。

    阴天。风从窗口袭来,宛若旧光阴拂面。旧日气息像一块绵软顺溜的丝绸,将人缠绕得又熨帖,又苍凉。

    从左边窗户看出去,是一排密不透风的女贞树。树身很高。瘦骨伶仃的树干撑起繁枝细节,一枝一节缀满簇簇小花。闭上眼,满树密密匝匝的女贞花的模样就在眼前晃动。这栋旧楼就懒懒地躺在女贞树的浓阴下酣眠。我热爱校园这片风景。我熟悉校园的女贞,就好像熟悉我的女儿。我眷恋她们,就好像眷恋着女儿。女贞花其实一点不张扬,一小串一小簇,淡淡的,粉粉的。淡黄的颜色喧闹成一片海,又湮没在一树流泻的绿意中。花开季节,校园就流动着小蛇一样无孔不入的香气。在树下经过,被浓重的花香裹挟,忍不住驻足凝望。这时倘若与女儿同行,女儿就会挣脱我的手,羞愧地低声问,妈妈你看完了没?要不我先走了!一个年过不惑的女子对着一棵树发呆,这叫十八岁的女儿情何以堪?等我回过神,恋恋不舍收回目光时,女儿挎着双肩包的背影已然隐没在小树林那端。

    我不怪女儿,因为她不懂得女贞花的“花语”,更不理解女贞之于我的意义。当校园的女贞开出一树粉嘟嘟的米色细花,宛如赶赴一场盛会,当女贞馥郁的芬芳弥漫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时,我就知道,高考的号角即将奏响,孩子们就将收拾行囊,奔赴他们的梦想,像一树树繁花流云飞散。

    透过女贞树,依稀看见过道对面绿树掩映下的半截楼房。这里的树更加繁茂,驳杂不一,浓阴匝地。除了女贞,还有翠竹、香樟、木芙蓉、天竺葵,重重叠叠,错落有致,跌宕起伏。出于某种原因,这栋四层老楼只拆了一半。断壁颓垣里,有我二十五年前挥汗如雨战战兢兢答题的高考战场,有女儿高三备战的瘦弱身影,亦有一个个鲜活面容留给我的青春记忆。

    四楼最东端教室,即这栋楼被拦腰截断的地方,曾是我执教的2007届高三(1)班教室,当时因班级“人多势众”自诩为“泱泱大班”。这一届孩子在我生命里烙下深刻的印记。作为班主任,与他们朝夕相处,披荆斩棘,共同奋战,一起成长。

    犹记得,五月的女贞已经开得轰轰烈烈,孩子们正忙着写毕业留言,校园里穿梭而过的背影,仿佛带上伤感的味道。《东篱》文社“高三专号”告别版也出炉了,拿在手上,三年光阴轻轻从手指间流过。夜晚,站在四楼走廊上。朝里看,是正在埋头自习的孩子们,朝外看,是与我齐高的一大片郁郁葱葱的女贞树。树那么高,那么近,伸出手,就能摘到鲜嫩的叶片,犹如幸福触手可及。我喜欢那样的时刻,喜欢在那样的时刻,静静地,漫无边际地怀想。那些日子身心俱疲。无数材料要交,许多躁动的心灵要安抚,每天都有若干孩子生病请假,机械地发送着短信“好的,注意休息”,心情苦不堪言。终于熬到高考的钟声敲响,目送他们进场,忐忑不安地等待。头天上午考完语文,孩子们一个个笑着走出来,那颗悬着的心才放下。岂料下午数学考试结束,一个个苦着脸出来。平时成绩忽上忽下,数学是致命伤的薇,将准考证交至我手上后,突然号啕大哭起来。此时电闪雷鸣,天降暴雨,哭声与雨声交织在一起。

    在板凳上坐久了,腰椎抗议了,隐隐酸疼。站起来,伸着懒腰。忽然想起什么,下意识朝教室左前方的监控摄像头瞟了一瞟。或许此刻他们正在嘲笑姿态百出的监考员甲和乙。还是正襟危坐吧。目光朝右,教室走廊这边,没有稠密的树林笼罩,显得格外开阔。楼外有一排夹竹桃,夹竹桃过去是一个小草坪,再过去,是学校的围墙,边上种着几棵香樟,还有一棵令我挂念的乌桕。此刻我待着的这栋楼也是高三教学楼。最初跟上毕业班,就在这栋楼里。那时年轻,颇有一些文艺青年的毛病。冬天来了,喜欢一个人站在走廊上,凝望楼前那棵高大沉默的乌桕,盯着乌桕旁逸斜出的那一枝出神。那光秃秃的枝丫直指苍天,仿佛一声喑哑的呐喊。熬过一季冷冬,春天降临了。我的视线又被近在咫尺的夹竹桃牵扯。仿佛一夜之间,教学楼前的夹竹桃争先恐后地探出花苞,沉寂了一个冬天的心事亦开始翻飞。看到夹竹桃,就会想起学生秋枫,一个嗜诗如命,阴郁颓败的少年。对秋枫而言,写诗是一种自我救赎。一个患有心理疾病孤苦无依的孩子,不被世人理解,受尽冷眼与嘲讽,惟有以诗为舟,以笔为楫,在黑夜里泅渡青春忧伤的河流。或许,是2001年那场高考解救了他。高考之后,他远走高飞。这将意味着,他或许可以告别苦闷与压抑,痛苦与彷徨,黑色与颓废,从此走向新生。

    谁说不可以?若干年后,往事重提,忆起当年数学考试,出落得美丽大气的薇很淡定。谁的青春没有荒唐过?为高考“下一场雨”,是人生难得的一种体验。

    是谁说过,没有经历高考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人生。经历高考火与冰的锤炼,或许就会脱胎换骨,人生就臻于成熟。

    时间慢长得像钟表停止摆动。我盯着孩子们伏案疾书的后背,目光空洞,神游八仞。突然,左边窗户一个男孩举手示意,惊醒了我,我疾步走过。原来他想上厕所。我笑着摇头,忍忍吧。男孩耸了耸肩。棱角分明的脸,有点酷,有点桀骜不驯。

    窗外,一树繁花。恍惚中许多生动的面孔在花海里翩跹。花的开放不是为了相聚而是别离。盛宴必散,骊歌响起。年复一年,一茬茬孩子,宛若纷纷扬扬的女贞花,夏天一过,就纷然飘落,像时光里的浮尘,不知飘向何方。

此文发表于2013年7月28日《闽西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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