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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节专辑】思 念-----------陈懋莉(福州) 高8組

上传时间: 2006-12-25  【字体:

   

——献给母亲节

陈懋莉(福州) 初23组  高8組

 
  母亲,在世界上任何一部辞典里,都是最崇高,最亲切的字眼。古今中外,有多少人用美好的词章来歌颂母亲这一永恒的主题,又有多少爱国者把自己的祖国喻为亲爱的母亲。

  母亲节又来临了,作为一份薄礼,我要写下这一段深沉的思念,奉献给年逾古稀、旅居香港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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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常说,严父慈母。我的父母恰恰相反。我们的家,靠母亲操持家政,教育后辈。

母亲
1914年生于马来西亚槟城一个商人的家庭。在15个兄弟姐妹中,她排行第五。听外婆说,母亲是她13个女儿中最顽皮的一个。孩子那么多,管教起来的确也难。外婆只好采取“算总账”的办法,每周把不听话的“反斗星”集中排成队列,用藤条教训一次。据说,母亲常常是这受罚队列中不可缺少的一员。也许是继承了这一家教的缘故,我和哥哥小时候也少不了“吃藤条”。

记得我们还是住在槟城三条路的时候。有一次,我和哥哥放学后功课没做完,就和邻居的孩子到楼下玩“陀螺”。正玩得起劲,母亲骑着车从学校回来了。邻居的小朋友见了一个个扮着鬼脸纷纷跑散,哥哥却没有发觉,被逮住了。我见势不妙,连忙操起扫帚打扫房间,总算将功补过,躲过了“难关”。而哥哥却免费尝了那一顿皮青肉肿的“藤条餐”。

然而,慈母对子女的爱从来都是无私的。

五十年代,我们回祖国大陆后,父母分别在两所华侨中学执教。虽然每月都有薪金,但生活并不宽裕。特别是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的困难时期,家里添了一个小妹妹,母亲又患上肝炎。那时,家里不仅要供我上中学,还要供哥哥上大学。在这百上加斤的年代,母亲宁可节衣缩食,也不让我们申请助学金,以免增加国家负担。有一次,我正要离家到集美镇上高中,母亲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元交给我。我见她只剩下五角钱,就不肯接。母亲却笑着说,伙食费已经交了,过几天就发工资,不用愁,一定要我带上。我接过钱,想起母亲不顾肝痛的折磨,深夜伏案备课的情景,禁不住热泪盈眶,真想叫一声“妈咪,你比我更需要钱啊!”临走时,我把一张十元的钞票悄悄地放进她的讲义夹里。可是,这又怎么能报答母亲浩瀚无边的慈爱于万一呢?

母亲最令我敬重的,是她那勇于自省、自责的精神。她曾经怀着内疚的心情,含泪讲述了一段粗暴地对待妹妹的故事。那是在所谓“文化大革命”的动乱年头。母亲像许多有海外关系的归侨一样,被戴上“国际间谍”等莫须有的罪名,遭到审查和游斗,心情一直很不好。当时,一直跟随母亲左右的小妹妹,还只有十来岁光景。这天早上,她看见母亲一个人在房里闷坐,便一次又一次地请母亲吃早餐,母亲却连应都不应。稀饭凉了。妹妹又煮了一碗荷包蛋捧到母亲面前,轻声说:“妈咪,快吃吧,不然又要凉了。”不料母亲突然冒起无名火,一巴掌把那碗荷包蛋打翻在地,怒气冲冲地喊道:“不要你管!”这时,妹妹没有多说一句话,拿起扫帚和畚斗,低着头,含着泪,默默地把地上的碎碗片收拾走。母亲抬起头,望了妹妹一眼,忽然冷静下来,为自己无缘无故委屈小女儿感到阵阵的心酸。不久,妹妹获准到香港定居。行前,她把母亲身边一应琐事都打理交代清楚。母亲打算送走妹妹后就到哥哥的工作单位同住。那天,伴随母亲多年的妹妹走后,母亲独自回到到住处,一步一步踏上楼梯。楼上空空荡荡的,周围的一切显得那么冷落、凄清,只有妹妹为她出门准备好一口皮箱,孤零零地放在床上。开箱一看,她的衣物、用品,一件件整整齐齐地叠放在箱里。想起妹妹平日的孝行,想起那件委屈妹妹的事,想起别后相见难,一时间孤独、惆怅、内疚、懊悔之感涌上心头,母亲再也忍受不住这感情波涛的冲击,叫了一声“我的好女儿——”伏在箱子上失声痛哭,泪水洒遍了衣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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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咪”,是许多侨生对自己母亲的昵称。

五十年代,许多旅居东南亚的侨胞,纷纷把子女送回祖国深造。母亲任教的中学,就有几百名来自印尼、缅甸和星、马、泰的侨生。他们初到国内,远离父母,人地生疏,生活环境发生了很大变化,一时不能适应。有为学业跟不上焦急的,有为亲人没及时来信伤心掉泪的,有的连穿衣、装棉被也不知所措,生活自理能力较差的。当时,母亲兼任女生宿舍的“生管组组长”,教课之余,常常到她们宿舍转转,同她们摆“龙门阵”,替她们向校方反映困难和问题,想方设法为她们排忧解难。其实,母亲的生活管理能力比侨生们强不了多少。从我懂事起,母亲给我的印象是性格刚强、作风泼辣、兴趣广泛,周围有许多真诚的朋友,在社会上很活跃,唯独从小不习“女红”,连厨房也很少涉足。可是,为了帮助这些远离亲人的侨生,她担任“生管组组长”十分尽责。

有一对来自印尼的姐妹,从小生活在热带,穿惯了单衣。回国后,哪怕是寒冬腊月,霜风呼啸,冻得嘴唇青紫,也不肯穿那厚重的棉袄。母亲急坏了,好说歹说,连哄带拉,直至她们穿上冬衣为止。过去,内地的被套和棉絮是分开的。被单预先缝好,留个一尺多长的口子,用时只要把棉絮往里一装就行了。这对侨生们来说却是一件难事。一屋子姑娘围着一床棉被,有的拉这个角,有的扯那个边,有的整个人钻进被单里,怎么也摆弄不好。叽叽喳喳像一群小麻雀,笑得前仰后翻。为此,母亲特地向一位农妇讨教。经过认真的练习,这天,在女生宿舍,只见她把棉絮折成三叠,往被口一塞,抓住两个被角抖了两抖,不上一分钟,一条平展展的被子就装好了。看着母亲变魔术般的动作,女侨生们齐声欢呼起来……

母亲像关心自己女儿一样关心女侨生,她们也自然亲切地围着母亲“妈咪”长,“妈咪”短,叫个不停。每逢星期日,男男女女就来到家里泡咖啡,煮咖喱,用家里的缝纫机做衣服,把我们的家当成自己的家。至于同男朋友“拍拖”,也少不了要母亲“参谋参谋”。

母亲一生执教四十多年,桃李满天下,散居在国外、港澳和内地。三年前,母校举行五十周年校庆,许多港澳校友返校祝贺,有的登台发言时,第一句就问为什么没请母亲出席这个盛会?不久前,泉州市成立校友会,大家一致推选母亲担任名誉会长。有一位快当祖母的女侨生,如今见到母亲,仍然口口声声地唤她“妈咪”,热心地照料母亲。即使在人妖颠倒,师道扫地的“文革”期间,也有不少学生给予母亲以同情和关照。我想,这种难能可贵的师生情谊,应该是对母亲辛勤任教的最大报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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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一生,是劳碌、坎坷的一生,也是奋斗、奉献的一生。面对逆境,她始终以乐观的态度顽强抗争,从而显示自己的美德和人生价值。当外祖父破产、家道中落时,为了完成学业,母亲一边当家庭教师,一边坚持上学,不肯中途辍学;

当日军南侵马来西亚时,母亲为了报国养家,一边在街上摆摊卖绿豆汤维持生计,一边又以更大精力投入募捐筹赈活动,支援祖国的抗日战争;当母亲怀着一颗赤诚之心回到祖国,却在反“右”斗争和“文革”中受到不公正待遇时,她不因挫折而丧志,更不为邪恶所屈服。

“文革”一开始,母亲就被戴上“漏网右派”、“国际间谍”等政治罪名,遭到挂牌游街、捆绑吊打的刑罚,忍受种种屈辱和折磨。清白无辜的母亲拒不“低头认罪”时,一些整人的人气急败坏,竟把年已五十多岁的母亲高高吊在屋梁上,刑讯逼供。那时,屋外朔风呼啸,天寒地冻;室内,母亲额头的汗珠像黄豆般一颗颗往下滴落,身上的棉衣也湿透了。

在斗争最残酷的日子里,父亲虽然已和母亲在同一所学校工作,却早已被隔离,哥哥在外地工作,小妹妹暂寄亲戚家里,我也远在海南岛实习。母亲身边无一亲人,我最耽心的是母亲顶不住,冒险写了一封劝慰的信。谁料到,这封寄自天涯海角的家书母亲不但见不到,反而给她招来了又一场批斗。“梦里依稀慈母泪”,“一夜乡心五处同”。这诗句,正是我们一家当时的写照。

在那岁月荒唐,民族不幸的年代,母亲始终坚信“罪名”有一天会得到昭雪。她很喜欢说这么一句话:“只要问心无愧,不必尽如人意。”后来,因“认罪态度不好”,母亲被发配到了山高水冷的“五·七”干校,放牛、喂猪、牧鹅、养鸡……她在放牧牛群时,曾经担心牛走失了而被牛牵着满山跑;夜晚,也曾为了找寻小鸡而在黑灯瞎火的山沟里迷失方向。也是在她戴着所谓“反党反人民”的“间谍”帽子时,她跳进了冰冷刺骨的水塘里,搭救起落水的牧童。57岁的母亲受到了周围农民的敬佩和赞扬。这恐怕是那些整人的人所始料不及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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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欣慰的是,生性乐观、坚强的母亲终于等到了“还我本来历史面目”的一天——

母亲在“文革”中被强加的种种罪名和一切不切不实之词早已推倒;

母亲俯首甘为孺子牛,一生辛勤为人们劳作、耕耘,人们推选她为县上的人民代表、政协委员。办理退休之后,不久前又因为她在国外即参加革命的历史而光荣地改为享受离休待遇。

1979年,母亲到了香港,与妹妹一家住在一起。现在,她把辅导外孙女读书、弹琴当成晚年的一大乐趣。平时就浇浇花、养养鱼、喂喂鸟,或者在电话里同旅港的亲朋故友叙旧。逢节假日,又有机会同早些年移居香港的哥哥一家人欢聚一堂,或者返回内地探望亲人,会会朋友,到福州我家小住几天。生活安适而自在,悠闲而充实。她曾对欣羡她“苦尽甘来”的晚年生活的朋友说:“我改两个字,叫做‘夕阳无限好,哪怕近黄昏’!”

母亲的伟大在于奉献。

母亲很喜欢“大厦千间,夜眠七尺”的格言。她对我们讲述过外国豪富临终之际,交代家人为他特制一口棺柩,让他死后两手空空伸出棺外,告白世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故事。她看重人间真挚的感情,在内地有许多目不识丁的农民朋友;她奉献给子女的慈爱,从不要求过份的报偿……

我的母亲,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人。但是,她与世界上所有伟大的母亲一样,具有母性天然的高尚的品格。

岁月无情,母亲老矣。

每当脑海里浮现母亲那一丝丝迎风颤动的白发,我的心便也微微地颤抖起来,不由得遥望苍穹,默默地为母亲的健康长寿祈祷。我所能报答母亲的,只有一颗炽热的赤子之心……

山河阻隔,思念无穷。我分明记得那一幕三十年前的情景!我跟随母亲背后,从新华楼女生宿舍下来,走在砌满红砖,两旁栽种着花卉的校路上,清风飘拂着母亲油黑的短发。忽然,背后四层楼上女生宿舍的栏杆旁,传来了一阵阵有节奏的呼唤:“一二三——妈咪!”“一二三——妈咪”……母亲缓缓回转身去,笑得那么舒心,轻轻地自言自语:“这些……孩子……”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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