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忆
作者的父亲 自从我懂事之后,都无法在脑海中搜索到父亲的影子。孩提时听妈妈说,我於农历九月二十八日出生,而父亲却早於九月初六离家经厦门往菲律宾谋生。由於日本发动太平洋战争,他赶搭上开往菲岛的最后一班船。 在他乡,父亲编织不了美丽的人生,也没能力踏上故乡的归途,终於在异乡的墓园中静静地躺着。 童年时,我经常埋怨父亲,他为什么不待我出生之后才走呢?也许他可抱一抱我,虽然我当时不懂得感受到父爱,但他对儿子的感情也许就深得多。由于父亲没见过我,他身在异乡,既没文化又不懂写信。即使以后我长大了,写了许多信给他,不清楚他是否收到,却从未得到他的回音。 太平洋战争爆发,交通断绝八年,没有关于父亲的任何消息。福建侨乡一潭死水,生活非常困难。童年时期,我已感受到母亲牵挂父亲的痛苦心情,她既要务农维持母子生计,又需供我读书,俩母子相依为命,的确非常清苦……。 抗战胜利之后,许多华侨纷纷回家探亲,闽南侨乡又再活跃起来。母亲抱着很大的希望,盼父亲早日归来。一天天过去,总没父亲的消息。有些乡亲回乡探亲,谈到有关父亲的简单情况。原来父亲生活也不容易,因没文化只能做些粗重工作,挣不到钱,又与菲律宾籍女士结婚(抗战时期在菲华侨已是司空见惯)。子女多,一家生活也非常困难,眼前已经顾不上,更关顾不了「唐山」我们母子俩了。母亲知道之后更加伤心,这种没有明天的等待,原来是一场空。当时我已八九岁,整天陪母亲流泪,也不懂如何劝解妈妈。在我童年的心灵深处,隐隐感受到我是被父亲遗忘的孤儿,对父亲怨恨也许加深了。 一九六二年我已参加工作,虽然工资不高但俩母子生活已没问题。我写了一封信给父亲,表明我已在国专医院任医生,生活可以自立,希望他不要为没法经济支持而担心。只希望他回信,以叙父子之情,并寄了一张像片给他。我第一次也即人生最后一次收到我那同父异母的妹妹陈莉莉回复的一封信,同时寄来两张照片,一张是父亲的照片,一张是妹妹莉莉的照片。当时我非常高兴,总希望有一天能和他们团聚。 不久,与父亲同住在罗申那的朋友回乡探亲,我和妈妈一起去拜访。听那位叔叔讲,父亲收到我的信及看到像片之后,泣不成声,老泪纵横,只说了一句话:「我欠她母子太多了,我没培养他,(儿子)他也长大了。」说完便不省人事,经过好久才救醒。我听完之后,当场哭出来,深刻理解天下没有任何一位父亲不爱孩子的,也许他真的无能为力。从那个时候,对父亲的怨恨也消除了,希望能早日和他见面,对父亲的思念日益加深。 一九七五年,我申请往香港定居,当时最迫切需要的是在香港做工赚到钱,往菲律宾与父亲见面,这是我日日夜夜梦想的事。遗憾的是天意弄人,我还没有在香港安定下来的时候,已从亲友的信中知道我那苦命的父亲於我抵达香港的第八天抱恨终身,与世长辞了……。 当时我在制衣厂做工,听到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悲痛欲绝。我一辈子见不到父亲,更谈不上送他最后一程,留下终身难忘的遗憾。「父亲」这个名称,对我永远是那么陌生,父亲距离我永远是那么遥远,永远是那么渺茫……。 事后我知道父亲因长期操劳生活艰苦,患胃溃疡於他68岁时即一九七五年因胃出血送入医院,可能因出血过多,抢救无效死在手术台上。 2002年,太太陪我往菲律宾罗申那的墓园拜祭父亲,我在外面,父亲在里面,已阴阳阻隔。流尽泪水,父亲也永远不能回来了。照片中的父亲形象又在脑海中闪现出来。仿佛看到他向我诉说他的遗憾,向我诉说他的内疚,向我诉说他的不幸,向我诉说他的无奈……。 恍惚中,我好像看见他那忧伤的眼神,也好像看见他伸出无力的手,又慢慢瘫软下来,但他那忧伤的眼神一直凝视着我……。 2004年5月15日 |